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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蘭縣,太平山。

太平山標高1950公尺,國家公園的部分則是佔地12631公頃。舊有「眠腦」之稱,意即森林茂密,欣欣向榮。正如其名,太平山林相豐富多樣,昔日曾與阿里山、八仙山等並列為台灣三大林場。自亞熱帶雨林的楓香、樟樹,針闊葉混合林的烏心石、福州杉,到針葉林帶的鐵杉、扁柏和柳杉等等,可謂應有盡有,種類繁多。而林種的富足也造就了生態的多樣,台灣珍稀鳥禽如帝雉和藍腹鷴,保育類蟲蝶如八星虎和青帶鳳蝶皆在該地自適生長,是台灣小島的保育福地。

此山受地理位置影響,終年雲霧繚繞,少有放晴。晴天時山勢更顯壯闊宏偉,可西眺桃山、南湖與大霸聖稜,登高望遠,令人心蕩神馳。

 

三大門派之一的護夜樓地處其間,倒也不會叫人意外。

此地妖脈之純淨與綿長,絕非台灣其他地區可以相比。

 

夷浪和蚣蝮跟著公羊顧離開住了三週的快嚴樓,沿著林間小徑朝主樓走去。

太平山氣候濕冷,夜晚寒氣逼人,派內建築又多以老式的木架樓房為主,無以禦寒,因此護夜樓的修煉除去最基本的錄異與體術,內功也是一重要課題。

公羊顧在山間小徑上暫時停步,隨手拾來一根斷折的木枝在泥土地上刻畫著,替夷浪簡單講解派內的建築分佈。

護夜樓位處一個小山坳,占地並不廣。以主樓「摘月」為中心向外延伸,分別聳立著「嵐門」及「嘉印」等教學用建築;前者為一圓形架空的木造武鬥場,後者則是一幢三層樓高的大木樓。再往外走,會瞧見終日飄香的大食堂,還有零散分布的宿舍木屋。

夷浪很尷尬地發現有幾棟小木屋竟然外部焦黑,還隱約冒著細細的黑煙,不知昨晚遭逢了什麼慘劇。公羊顧語氣輕快,表示學生宿舍區自護夜樓在此紮根以來,經歷過無數次的大整建,幾乎每一次都是因為學生鬥毆而讓木屋群陷入半毀。

看來上回盾雲和楚鶴打架,打掉一整棟小木屋,在這裡也只不過是件稀鬆平常的每日例行騷動。夷浪不知為何感到有點安慰。

師長們的宿舍位於最外層,如公羊顧的快嚴樓便是。比起樣式簡單的學生宿舍,護夜樓師長的住處每每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快嚴樓樓頂生滿造型特異的蕨類,外部滿是青苔和花花綠綠,看起來十分邪惡的野菇,整個建築物可說無一處不是公羊顧培植各式神奇植物的溫床。夷浪一路上聽公羊顧解說太過入神,不慎被一個大洞絆倒,險些整個人摔進黑暗地洞裡。幸虧公羊顧眼明手快,一手將夷浪拉開那個地洞邊緣。

「滿野!滿唯!我不是說了要立個標語的麼?」公羊顧衝著地洞大聲咆哮。

「早立了!被你那群學生踢壞了!」一個尖尖細細的女音從地洞裡傳來。

夷浪忍不住定睛研究,這個大洞依傍著一株巨大紅檜的樹根,彷彿向地底無盡延伸,自洞口開始向下鋪設了一片又一片的石板,看來是做為台階之用。

「怎麼又是我的學生?到底哪件壞事跟我的學生沒干係了?」公羊顧皺緊眉頭,瞪著一塊裂成兩半,淒涼的躺在路旁草叢內的木牌喃喃自語。

夷浪在公羊顧背後探頭探腦,勉強認出木牌上原先刻著「沃眠洞」三個大字。這真稀奇,想不到在這個時代還有人類喜歡這種穴居生活。夷浪覺得護夜樓不僅學生難管,就連師長們也是挺愛搞怪。

在這裡若想撂倒一板一眼的羅通老師,根本用不著刀。估計光是課堂上教學出包的頻率就能把他氣得一命嗚呼。

夷浪對於護夜樓其他師長的好奇在一株鐵杉前達到最高峰。一根幾不可見的細絲從鐵杉樹梢垂落,末端連接著一團緊緊捲裹的巨大針葉球。

針葉哪會生成球狀?夷浪驚訝的停下腳步盯著它猛瞧。

那顆針葉球悄然無聲,在晨風中微微晃動。

「別靠太近喔,這傢伙脾氣很怪的。」公羊顧將夷浪拉到自己身旁。

「喂!昆蓬!母夜叉要見我,麻將三缺一哦!」他滿臉笑意,氣沉丹田放聲大吼。

異常渾厚的男子嗓音在山林之間清晰迴盪,夷浪即時摀住耳朵,深深覺得就算站在十幾公里外的山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巨大針葉球猛的一震,混亂的搖動了幾下,而後一根人類的中指從針葉團中狠狠彈出。

夷浪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大笑出聲,公羊顧倒是笑得前俯後仰,拉著夷浪繼續往前走。行出數公尺之後,夷浪忍不住回頭張望,發現那人掌的手勢不住變換,通通都是罵人之意。針葉球內的那位仁兄似乎注意到夷浪的目光,忙不迭的伸出另一根中指,還激動的左右搖晃,讓針葉球益發劇烈的彈跳。

夷浪這次憋不住了,笑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很好玩吧?很好玩吧?」公羊顧喜孜孜的問道。「不過夷浪你不能這麼對他哦。昆蓬小子脾氣很差的,若不是我在場,早已經衝出來把你撕成脆片了。嘖嘖,那傢伙跟野獸沒有兩樣啊,真叫人頭痛。」

「昆前輩不也是老師嗎?」夷浪對那人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他是個很尷尬的角色。」公羊顧搔搔頭。

「戰鬥實力和技巧都沒話說,年紀上對我們來說還是小孩,但已經具備指導級別的力量了。偏偏他很討厭集體行動什麼的,轄區內的任務也不能交由他處理。跟同年紀的孩子放在一起又會造成傷亡,只能暫時將他這樣擱置了。」

「他好好玩喔。」夷浪真的很想認識這個叫昆蓬的人。

「你們妖將門真是個舒服窩。」公羊顧嘟囔著。「個性好的孩子都給你那些老師揀去了,一等一的武鬥高手也都在你門下任教,更不用說像尉遲鷺那樣高超的管理人才。真可惡,我早就跟呼延老爺子抱怨過了,他死活不肯分一點甜頭給我,讓我在這荒山老林裡守著一群混蛋小鬼頭發霉發臭。」

「您這是…有跳槽的意思嗎?」夷浪興致勃勃。

像公羊顧這樣一個醫術高手若在派內,那他以後想到哪亂闖都沒問題,反正公羊顧一定會把自己從鬼門關拽回來的嘛。

「跳槽?那倒不是。」公羊顧笑笑。

「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太平山這麼合我意的地方了。幾乎每天入林都能發現新的妖花或靈物。氣候方面,栽培我那群寶貝更是恰到好處。啊,更重要的是啊,」公羊顧微微偏頭,看著幾個學生從不遠處的學生宿舍奔出,忙亂的套上T恤和長褲。一個瘦小的黝黑男孩驚聲尖叫,抓著一件四角內褲朝一個高壯男孩跑去。

「有這些小笨蛋在,其實日子上也不會無聊呢。喏,那個是馬軒的堂弟,叫馬席。他的室友龐千是個愣頭愣腦的傢伙,估計今天是連內褲都沒穿就出門了吧。太誇張了,這傢伙腦袋裡裝的是豆花嗎?」

「不想跳槽嗎?」夷浪有些失望。「那前輩你跟我們的掌門說了什麼呢?」

「當然是叫他分些人力給我啊。」公羊顧翻了個白眼。

「可我以為我們兩派的關係算不上是友好……。」夷浪謹慎發言。

「唔,是這樣沒錯。我們派內大多數人對妖將門的偏見其實相當深。這也沒辦法,

說句老實話,你們妖將門過去有很多所作所為都搬不上檯面,遭人怨懟那也是無可厚非。」

「可是,你跟巫屏厄老師又怎麼會這麼要好?」夷浪猶豫了一下,決定先把妖將門的往日作為擺到腦後。

「喔,那是有原因的。我跟巫屏厄共侍同一位師尊,之間的交往是沒人可以說話的。沒有為同一門派效力純粹是由於我們在教育方法上有很明顯的認知差異,不是因為我們之間有什麼嫌隙喔。」公羊顧笑咪咪的說道。

「我覺得巫老師也不是很嚴厲的老師啊……,你們師兄弟,是師兄弟吧?其實還滿像的。」就連這個毫無師長架子的笑容,也幾乎都是一模一樣啊。

「他現在脾氣還是很好嗎?會被學生欺負嗎?」公羊顧露出關心的神態。

「呃。」夷浪腦袋快速運轉,「巫老師因為人很好,很受歡迎,基本上沒人會欺負他。不過他的課我們都不是很守規矩就是了……。」他很心虛的補上最後一句。

「沒人欺負他,那就好,那就好。」公羊顧似乎選擇性的沒聽見最後一段話。

「我被山裡的野孩子刁怕囉,不兇他們根本不會聽話。可惡,難道我看起來很好欺負嗎?啊,話說回來,你的憑神上哪去了?怎沒看見牠?」

「牠剛剛跟我說了,想去附近山頭透透氣。」夷浪聳聳肩。「我猜牠想找瀑布或小溪吧,蚣蝮真的很喜歡水。」

「喔,喜歡水啊。哎?!」公羊顧睜大眼睛。「夷浪,你剛剛說誰很喜歡水來著?」

「蚣蝮啊,蚣蝮。」夷浪重複。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公羊顧的嘴巴也張大了。「蚣蝮嗎?九龍子之一的蚣蝮?」

「是的,聽說前輩你們跟蚣蝮的哥哥還有一段過節?」

「對,那是前代矛掌門還在世的時候。」公羊顧再次揚起嘴角。

「哎呀哎呀,桀敖不馴的龍族竟然也會有成為憑神的一天啊……,真叫人意想不到。蚣蝮的外貌太過奇異,我一直以為是你從國外撿回來的稀有妖怪呢。原來傳說中的飲水龍子是長這樣的,果然老頭子的閱歷還是不夠豐富呢。」

「前輩應該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龍子竟然會是個愛哭的小鬼吧?」夷浪打了個哈欠。

「嗯嗯,愛哭嗎?的確滿讓人傷腦筋的。」公羊顧陷入沉思。「不過這倒稀奇了,龍族性格孤傲至剛,絕無軟弱之輩。雖說作為搜神師的憑神,彼此之間的信賴非比尋常,但蚣蝮在你面前落淚的頻率也實在太高了點……。」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夷浪。

「你怎麼看?夷浪。」

「我不介意牠個性如何。」夷浪直視公羊顧的眼睛,篤定回應。

「當然也不介意牠的戰鬥實力。蚣蝮很棒,跟我合得來,能遇到像牠這樣的憑神,是我的運氣。呃,該怎麼說呢……?」他稍稍猶豫了一下。

「我跟蚣蝮全憑老爸遺留的妖玉而相識。對我來說,蚣蝮就像老爸留給我的家人一樣。家人不就是值得你拼盡力氣去珍惜,去守護的存在嗎?」

「唔。」

公羊顧輕搓下巴,緩緩點頭,望著那雙堅定的黑眼睛。

「前輩身邊也有丁仙,一定能理解的。」夷浪誠懇的說道。

 

「看著牠們的眼睛,你會忍不住想著,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切斷你跟牠之間的緣分,跟感情啊。」

 

「就像戀愛。」公羊顧喃喃自語。

「沒錯,就像戀愛吧。」夷浪微微一愣,笑著附和。

 

兩個男人對視片刻,同時欣然一笑。

 

「什麼戀愛?」一個清脆的女音從不遠處傳來。

夷浪轉頭,看見一個嬌小的女子大踏步朝他走來。

眼睛微微睜大,他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誤闖了某個山野部落的世界。

 

女子比他矮了半個頭,頂多跟盾雲一般高。姿容秀麗脫俗,大大黑眼之中透著難馴的野性和不可忽視的威嚴。黑眼雖美,周遭的微小細紋卻依然洩漏了她的年紀。夷浪卻覺得,歲月並沒有掩蓋她此刻散發的濃厚自信,那張面容充滿活力,彷彿隨時會放出耀眼光芒。

女子身披一件由無數鳥禽飛羽製成的漆黑大氅,下半身卻僅著一條毛茸茸的短褲,腿部線條健實優美,令人目不轉睛。

夷浪一直到公羊顧懊惱的按了按他的頭,才忙不迭地把視線從那雙美腿上頭移開。

「對,對不起。」夷浪吐了吐舌頭,低頭道歉。

「如何?」女子倒不怎麼介意他的視線,拍拍自己的大腿,雙手叉腰。

「什麼?」夷浪反應不過來。

「我身材如何?」她似乎在輕笑。

「很,很棒。」這是事實。「但我看過更棒的。」等等,這句話是怎麼回事?

「哦,畢竟是有年紀了嗎?」嬌小女子輕嘆一聲,「不過愣小子挺不會討好女人的嘛,難道不知道這種話對我來說是大忌嗎?」

「老婆,你行行好,別為難老實孩子。」公羊顧看起來非常困擾。

「老婆?」夷浪嚇到。

「向你介紹,夷浪。」公羊顧偷瞄女子一眼,正經八百的對夷浪說道。

「我的太太,現任護夜樓掌門……。」

「可以把掌門放在前面嗎?你的太太可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頭銜啊。」女子猛翻白眼。

「………別號轉輪妖鳳‧蘇荷。」

「敢叫我蘇阿姨,我就殺了你。」蘇荷對著夷浪嫣然一笑,立刻讓他全身的的雞皮疙瘩通通起立站定。

「見過掌門。」夷浪不擅長阿諛奉承,尤其巴結女性,只好認真的鞠躬。

「好說。」蘇荷瞇起眼睛。「臭老頭,沒事撿這傻瓜回來做什麼?嫌我麻煩不夠多嗎?」

「老婆大人,你會有什麼麻煩?」公羊顧看起來真的很困惑。

「夷浪的起居基本上都是我在照顧,也吩咐了馬軒注意他的身體別讓他亂跑,你每天都在外頭巡守門派疆域,他要給你添麻煩首先也要長了翅膀才行啊。」

夷浪在心中快速的自動翻譯。公羊顧看起來十分老實,毫無惡意,但這位蘇掌門估計也是個不管事的虛位上司。派內大小事極有可能都是由公羊顧一手包辦。夷浪暗自替公羊顧慶幸,幸好護夜樓規模不算太大,不然這位副掌門可能也會跟尉遲老師一樣,一天到晚一副快斷氣的極度疲累模樣。

真是的,怎麼大門派的掌門都是這副德性?夷浪在心中抱怨。

入門三個月,他連掌門呼延跋山的影子都沒瞧見過。師長們提起他,也是一個勁的摸頭傻笑,直說掌門就是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三年能見上一次面都是稀奇。

「你這麼說,好像我都遊手好閒不做事一樣。怎麼,你是在怪我囉?」蘇荷老實不客氣的逼近公羊顧。

這是事實啊,鬧什麼脾氣啊?而且公羊顧根本沒說你遊手好閒啊!夷浪同情的看著公羊顧滿頭大汗連連搖手。

「我知道你每天在外奔波十分辛苦,怎麼敢怪你呢?」

「哼。」

「好嘛,難得你回來了,我今晚燒一桌山蔬給你洗塵好不好?」

「哼。」

「別這樣,你知道我總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一個禮拜不見,我真的很想你啊。」公羊顧柔聲說道,輕輕按摩蘇荷的肩膀。

才一個禮拜?一個禮拜算什麼?他跟區圖空可是一個月沒見面了呢!等等,幹嘛把老師拿來做例子啊?自己是有病嗎?夷浪的內心小劇場陷入錯亂。

「外人面前,你也不害臊。」蘇荷雙頰微現紅暈。

「沒關係,夷浪很懂事的。」公羊顧笑著說。「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哼,懶得跟你計較。」蘇荷依然嘴硬,但是雙手已經很不老實的環上公羊顧的腰部。「臭老頭,剛剛聽你們在那邊竊竊私語,該不會是搞外遇了吧?」

「怎麼會呢?在我眼中,世上沒有比你更美的女人啊。」公羊顧輕撫蘇荷及腰的長髮。

「又在亂講話!」蘇荷格格笑著,一臉心滿意足。

夠了沒啊?這種事回你們房裡說去!不要在我面前打情罵俏啦!

這對夫妻的相處模式還真是以柔克剛的標準典範,只不過剛跟柔的代表稍稍跟常人的認知有些差距。夷浪猛翻白眼在心裡嘀咕。

公羊顧雖然在學生和同儕面前會直呼她是母老虎母夜叉,但一見面卻還是百般溫柔,根本是把她捧在掌心上呵護。搞什麼啊?男人心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難猜了啊?

估計蘇荷的這個火爆脾氣,大半都是給公羊顧養出來的啊。

 

哎呀,盾雲倘若嫁給槍禮,鐵定也是這樣的光景吧?

 

「小子,你在那邊傻笑什麼?」蘇荷很用力的瞪夷浪。

「沒有,只是想到我的朋友。」夷浪趕快回應。

「老婆,你找夷浪有什麼事?」公羊顧這時才想起來。「馬軒說了,你要見他?」

「是啊。」蘇荷看起來一點都不想放開公羊顧的腰。「算是家族事務吧。」

「那你們慢慢聊,我把夷浪交給你囉。」公羊顧捧著蘇荷的臉柔聲說道。沒錯,他用捧的。夷浪這輩子還真沒見過這種濃情蜜意的舉動,不由得瞪大眼睛,直覺得自己誤闖了什麼愛情電影的攝影棚。

「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他。傻小子身上一點肉都沒有呢。」蘇荷斜睨著夷浪。

阿姨,你這話不對吧?公羊前輩也是很瘦啊!為什麼我被你說的一副好像皮包骨的樣子呢?

「我一點都不擔心。」公羊顧露出極度紳士的笑容。「先走了,晚點見。」

「晚,點,見。」蘇荷俏皮眨眼。

「夷浪,有哪裡不舒服要立刻、馬上、趕快通知我哦。」公羊顧叮嚀。

「好的。」

 

夷浪跟蘇荷肩並肩,目送公羊顧消失在林間的來時路上。

蘇荷深情款款的注視公羊顧的背影,嘴角浮現小女孩般的甜笑。

戀愛果然會讓人光芒四射。夷浪偷瞄蘇荷,在心底愉快的想著。

「很不錯吧?」半晌,蘇荷終於扭過頭,示意夷浪跟上她。

「什麼?」夷浪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的老公啊。」蘇荷又是一個白眼。

「啊,對。我是說,你們很般配。」夷浪誠心說道。

「嘴巴很甜嘛。」蘇荷笑得合不攏嘴。這傢伙也太好取悅了吧?

「別看他那副矬樣,當年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可是滿坑滿谷的哦,只不過他只願意追著我到處跑就是了,哼哼。」

「可以理解。」公羊顧的別名,風花獵手,大概也是半揶揄的影射了他年輕時受異性喜愛的狀況。夷浪覺得別號這玩意真是又酷又有趣,搜神師的性情或戰鬥風格都能從中略見一二。

「好了,老公炫耀完了,我們來談點正經事吧。」蘇荷輕快的說道。

「掌門請說。」

「作為一派掌門,我代表護夜樓向你鄭重致謝,秦夷浪。」蘇荷一改方才的大度豪放,一本正經的直視夷浪的眼睛。

「絕塵鎖雖為我派鎮派之寶,但它數百年始終深藏於寶閣之中,只有掌門才有資格接觸。該物自從前代矛掌門失蹤之後也一併消失不見,我派發動舉國人力搜索依然未果。派中多數老前輩為此抱憾多年,抑鬱而終的不在少數。因此你能將它帶來護夜樓,並且如此慷慨大方的歸還,我們是真的非常感謝。」

「是這樣嗎?」夷浪不知鎮派之寶失蹤的影響竟是如此之大,不禁十分感慨。「這樣的話,若我早一點發現這東西,早一點帶來給你們,豈不是更好嗎?」

「哦?」

蘇荷的黑眼睛睜得更大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公羊老頭喜歡你,我稍微可以理解了。」嬌小掌門稍微放柔了語調。「雖然身材不及格,但是性情純良,的確值得欣賞。」

「多謝誇獎。」夷浪有點窘迫。

「不過謝歸謝,身為掌門,我還是有追根究柢的義務。」蘇荷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夷浪心中格登一響。

「副掌門是個老實人,對你又有好感,對於這種事自然不會多問。」蘇荷微微瞇眼,換上公事公辦的口吻。「我派內中人多數個性單純敦厚,甚少干預行政事務。估計他們認為,鎮派之寶歸來已是可喜可賀,對這件事的過程也沒多大興趣。但是為防萬一,我還是得搞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希望你諒解。」

「非說不可嗎?」夷浪有點抗拒,他不想和盤托出,但又不喜歡撒謊。

蘇荷仔細觀察他,美麗黑眼中隱隱跳動著老練與睿智。

「這當然是取決於你,我沒有權力逼你開口。」她沉吟道。「我不知你在顧忌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行的正,坐的端。人生在世,對錯難分。多數人徬徨於是非糾葛,都只是因為沒能弄懂『無愧於心』這四個字的道理而已。」

 

『無愧於心』?

夷浪微微發愣。

 

「我不擅長說教,尤其是對小孩子。」蘇荷輕嘆。「跟你初次見面就要說這麼多道理,我也很不情願。但你有煩惱吧?對於絕塵鎖?我知道哦,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

「是的。」夷浪持續掙扎。

「我不會逼你的。不過秦夷浪,你相信緣分嗎?」蘇荷歪著頭。

「我相信混沌理論。」他可是實事求是主義。

「那是什麼………?算了,來聊緣分吧。你可知道妖將門與護夜樓,自從二十五年前的關東大亂之後,彼此之間幾乎是徹底斷絕往來嗎?」

「不知道。」夷浪對於自己的孤陋寡聞感到十分羞愧。

「嗯,並不意外哦。」蘇荷竟然幫他圓場。「現在的孩子不會對陳年舊事有興趣的。你們精力充沛,總是直視前方,眼中只有未來的燦爛光芒。而那些往事,坦白說了,也不是什麼能夠拿來說嘴的事。」她蹙起線條姣好的眉頭。

「兩派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夷浪耐不住好奇。

「很難有個中肯的說法。」蘇荷搖搖頭,有點無奈。

「我派見解是,耗費人力投入這場戰亂毫無意義,只會徒增派內傷亡,因此在戰事中途將本派參戰的搜神師全數撤離日本。」

「啊。」

「可以想見,在妖將門看來,我們背信忘義,臨陣脫逃,將他們和始終心懷鬼胎的涅靈派丟在關東撒手不管。他們根本就是腹背受敵,毫無保障可言。」

「我猜你們也有苦衷?」夷浪試著推測。

「是的。護夜樓與另兩大派相比,始終成不了氣候。三大門派之一只是徒具虛名,礙於門派風氣,派內子弟逐漸短少,令當時的掌門十分苦惱。」

「矛掌門?」

「不,當時那位是前前任掌門,余寬。護夜樓的掌門輪替非常頻繁,大家都想趕緊卸任好安度晚年……。總之,當時余掌門的決斷確實為本派保留了許多人才,前代掌門:震邪晨鐘.矛決鐘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那很好啊。」夷浪不是很懂,妖將門如此強盛,當時又何必介意人家護夜樓因愛才而不釋出人力?

「不好,真的不是很好。」蘇荷微微嘟嘴,看起來真有點可愛。

「護夜樓離開日本不到三天,關東地區的影霧結界激增的數目,便來到搜神師歷史上前所未見的恐怖高峰。即使妖將門號稱千古第一搜神門派,坐擁無數以一檔百的強者,在那種情況下依然死傷慘重……,你可以想見那是多麼恐怖的畫面。」

 

夷浪握緊拳頭,說不出話。

孤軍奮戰,又遭友軍背離。那是一個叫人難熬的痛苦光景。

夷浪想到楚迦,妖將門前任掌門。自從大亂之後,便因為妖怪的偷襲而半身不遂,奄奄一息。

楚鶴會怎麼想?

他一定無法諒解吧。

 

「那一定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誰,但怎麼叫我相信那是偶然?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蘇荷輕咬下唇,面色發白。

「但這跟你無關。」夷浪有點困惑。

「前人造業後人擔。」蘇荷挺起胸。「護夜樓有愧於妖將門,這是不爭的事實。自繼任掌門以來,我明查暗訪想探討當年大亂的主因,但就是不得其門。這只是我個人的意願,與本派的行事宗旨無干。」

夷浪看著蘇荷的眼睛,察覺到了什麼。

「請問,誰去世了?」小心翼翼。

 

蘇荷一怔,瞪視夷浪。

夷浪原本以為她會皺眉怒罵:烏鴉嘴,干你屁事之類的。

但她沒有。

她只是雙手抱胸,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鳳吾綠。」蘇荷的眼睛紅紅的。「妖將門當時的副掌門,西江摘月.鳳吾綠。」

 

夷浪張大嘴巴,不知所措。

「他是你的………?」

「爸爸。」蘇荷快速接口。「他是我的生父。」

「可是你的姓………。」

「我從母姓,我媽個性很強勢。」她不耐煩的揮揮手,語調卻微微發抖。

「我很遺憾。」夷浪真的很難過。

楚迦至少還活著,但是鳳吾綠聽說幾乎是當場斃命。

「我爸很棒,非常棒,他是世界上最棒的老爸。」蘇荷平靜下來。

「三年前,我因緣際會,又在公羊顧的扶持之下繼任掌門之位,沒有其他願望,只想修復跟妖將門的關係。我想回溯二十五年前,那場該死的,徹底撕裂了我們兩派的亂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後,最重要的是,老娘要報仇。敢動我的老爸,到底是哪一路的傢伙,這麼不知死活!」她咬緊牙關。

「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儘管開口。」夷浪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失去至親的痛苦,他真的能懂。

 

蘇荷凝視他。

「然後你出現了,秦夷浪。」她柔聲說。

「你是七戰侯之二,暮鼓冥祥跟破魔閻瞳的唯一子嗣,又是妖將門首席戰將區圖空的愛徒。據我所知,兵四家的後人,盾雲與槍禮與你私交甚篤,前代妖將門掌門的長孫,楚鶴是你的多年莫逆。現在,你又帶著本派的鎮派之寶來到我面前,秦夷浪,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夷浪愣住。

怎麼說的自己好像很重要一樣?

「那個,我只是個小毛孩………。」他滿頭大汗。

「在妖將門,未來展望不可限量的小毛孩。」蘇荷格格輕笑。

「我需要你的支援,秦夷浪。我們做個朋友吧,不是長輩與晚輩,是普通朋友,也可以是好戰友。」她的眼睛微微發光。

「你的父母的死亡,與封魔寶抄憂戚相關,那是個至今無解的謎。我的情報網廣布全台,就連妖將門可能都要甘拜下風,我們互相幫忙吧。幫我讓妖將門與護夜樓重修舊好,然後狠狠修理那群罔顧他人性命,只圖本派利益的惡徒……。」

 

「涅靈派。」夷浪冷冷接口,不知不覺將拳頭捏得更緊。

 

「一點都沒錯。」蘇荷狠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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