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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忽不明的某物穿越時空,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回憶的光點久遠綿延,精靈般不住跳動。

看不清,認不得,但令人無比懷念。

那是某人的背部。

嶙峋精瘦,但安穩的承載著自己的身體。

對了,有味道。

明顯的腥味,讓自己有點想吐。

不要鬆手。」

咦?

你會掉下去。抱緊,不要鬆手。」

可是我不想離你這麼近……

模糊的背脊輕輕一顫,粗嘎刺耳的男音忽遠忽近,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理解,那人正重複著同一句話。

 

別怕我,……你不要怕我。」

 

「……夷浪?」

秦夷浪內心一動,直接睜開眼睛。

白絨絨的鬃毛緊貼著自己臉頰,帶鱗的身體在呼吸之間規律起伏。鼻間的那股腥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野獸特有的濃厚體味,澎湃地刺激著他的嗅覺神經。

夷浪打了個噴嚏,揉了揉眼睛,安撫的輕拍不安野獸的背部。

「傷口又痛了嗎?你在說夢話。」悶悶的低吼聲。

「沒有,沒有痛。」夷浪還沒完全睡飽,將臉重新埋進野獸頸部的白毛叢中。

「我說了什麼夢話?」

「『血腥味。』之類的,我也剛醒,沒有聽得很清楚。你做了什麼夢?夷浪?又夢見跟宇文屠的那場打鬥了嗎?」

此話一出,夷浪的睡意頓時全消。他輕吐一口氣,挺身環視周遭。

 

這是一間頗為寬敞的廂房,飄盪著濃郁的木頭香。橫過頭頂的木樑雕琢精美,以繽紛的木漆加以文飾。房間正中央的大圓木桌是由一株巨型紅檜攔腰截半而製,夷浪光想著要估算這木桌的市值就不禁微微發抖。木桌周圍的小木椅也同樣是由較小型的紅檜加工而成,就連一旁的小茶几也不例外,看來是一套完整的家具系列。茶几上頭的花瓶裡,插著五六朵豔紫鮮花。花容各異,卻散發著同樣的幽香。

夷浪伸手將木床上的雪白羽絨被拉上自己的膝蓋,挨著身旁的四耳野獸,微微的打了個哆嗦。

「夷浪?」四耳野獸輕喚,蜷縮身子,將夷浪完全包覆在自己的溫熱之中。

「我不痛,我沒事。」夷浪機械性的回答道。

 

蚣蝮,飲水川神,第六龍子,在三個禮拜前正式成為夷浪的憑神。

獸體透藍,晶瑩美麗,威武鬃毛宣示著王者般的尊榮與威嚴。

 

這傢伙真是帥透了,夷浪初次見牠時忍不住這樣想著。

但跟蚣蝮相處越久,這種莫名的尊敬越是不知所蹤。蚣蝮在家族裡是個被寵壞的弟弟,個性敦厚溫吞,偶爾會有小弟脾氣。但最要命的是,牠非常愛哭。

自從夷浪三週前自不量力的挑戰將三兇之一的宇文屠,然後被修理得奄奄一息之後,蚣蝮根本是天天趴在夷浪床邊大聲嚎哭,逼得將夷浪救回派內治療的護夜樓副掌門公羊顧將牠驅趕到病房外頭,交由自己的貼身小妖看管。

派內出現了一個外來的憑神,護夜樓全派上下都很好奇,一天到晚跑到夷浪的病房外對蚣蝮指指點點拍照留念。蚣蝮很怕生,被潮水般湧過來的陌生人幾乎要嚇掉半條命,好幾天下來又都見不到夷浪的面,積憂成疾,差點要患上憂鬱症。

夷浪受到自己與蚣蝮的妖力鍵結影響,心情也是鬱悶到幾點,內傷瘀血的恢復程度陷入停滯。公羊顧為此大感奇怪,問明原委之後,在夷浪的拜託之下,勉為其難的答應讓蚣蝮入房陪同,條件當然是要牠別再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哭個不停。

從昏迷之中醒來之後,夷浪又被公羊顧強制拘留在房內不得隨意外出。堂堂一個副掌門,一天到晚照三餐的來幫他換藥和診療,夷浪雖然相當感激,但心裡忍不住暗自揣測,這婆婆媽媽的護子性格根本跟他在妖將門的錄異老師‧巫屏厄如出一轍,他們倆會成為好友實在不是件稀奇事。

公羊顧會對夷浪如此之好,除了夷浪是巫屏厄的學生之外,他在三週前雙手奉上的護夜樓鎮派之寶‧絕塵鎖也是主要原因。夷浪堅持除了絕塵鎖的相關訊息之外,不接受任何餽贈(「這本來就是你們的東西嘛。」),讓護夜樓全派上下對於這個『被人打個半死然後給副掌門撿回來』的妖將門小子好感度大增,幹部密會過後竟然一致通過將現有的絕塵鎖資訊全數與夷浪分享。

 

夷浪對於護夜樓的整體風氣其實感到相當訝異。位於千荒島的妖將門與世隔絕,階級嚴明,講求紀律與刻苦修行,雖然頑劣分子不在少數,但大多數門生還是會遵照師長指示,按部就班的完成三元態鍛鍊。全派上下洋溢著一股夙夜匪懈,日精月進的向上氣息。

反觀護夜樓,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放牛吃草。咒師長輩與學生成天在一起廝混打哈哈,研究的大多是會被羅通斥為「無稽荒誕」的奇怪咒法。武技派更誇張,根本是三天小反五天大亂,不分輩分混在一起捉對廝殺,除非他們吵得公羊顧睡不了美容覺,或是阻礙了夷浪的復原進度,否則副掌門大人根本不會插手阻止。

蚣蝮時常對他們的吵鬧表達抗議,但公羊顧總是兩手一攤,表示這才不是自己的權力範圍。不過夷浪合理懷疑,他根本只是捨不得把照顧自己寶貝妖花的時間分給外面那團聚眾滋事的笨蛋。

說到笨蛋,夷浪真心認為,矛家雙胞胎,矛喜和矛樂假如進了護夜樓,鐵定會興高采烈長了翅膀飛上天。護夜樓組成分子相當複雜,智商卻是普遍的偏低(夷浪盡量不要使用太傷人的詞彙),講難聽點根本就是笨蛋白癡的大本營。搞怪雙胞胎來到這裡準會被奉為作亂的老大,在副掌門的放任之下,痛快的將護夜樓攪他個的天翻地覆。

只能說,妖將門始終能在搜神門派之中穩執牛耳,而護夜樓的勢力相對逐漸衰微,不是沒有道理。

一方是絕對的精英教育體系,一方是典型的及時行樂主義,帶給搜神界的整體觀感暫且不提,單純的三元態實力差絕對是一道無法彌補的鴻溝。

唔,不過護夜樓似乎對這些凡塵俗事一點都不在意,夷浪這個外人也不好說些什麼。原本以為自己的門派已經是集天下怪人之大成,想不到人外有人,護夜樓的怪胎數量之多實在是讓夷浪大開眼界。

而且多虧了他們這種大剌剌的門派風氣,夷浪才能從公羊顧手中獲得好幾卷約略提及絕塵鎖的陳舊古籍。公羊顧踏進房門之前,正手忙腳亂的把上頭的封條撕掉,然後笑瞇瞇的遞到目瞪口呆的夷浪手中。

「公羊前輩,咳咳,這樣真的不要緊嗎?」夷浪揮去古卷上頭沾染的大量灰塵。

「嗯?什麼不要緊?」公羊顧一個箭步上前,輕拍夷浪的背又抓起他的手腕認真把脈,一副標準的專業看護模樣。

「這些東西啊,這些都是貴派的機密吧……。我可是妖將門的人哦?」夷浪決定把話挑明了講。

「夷浪好孩子,做人別這麼死腦筋。」公羊顧朝身後微微點頭示意。

「死……?」夷浪愣住。

粉紅色的蟲型小妖慢吞吞的蠕動至公羊顧腳邊,構成背部的數十個小肉球緩緩向兩側舒展,一株晶瑩雪白的剔透藥草自其中浮現。

「來,這是今天的藥量,照我教給你的那樣做喔。」公羊顧慈眉善目,將巴掌大的藥草塞到夷浪手中。

夷浪點點頭,盤腿而坐,將透白藥草揣入懷中。他定了定神,輕輕吐氣,開始將草內藥性一點一滴的導入體內血氣之中。

太平靈蕨,公羊顧在太平山,翠峰湖畔偶然發現的百年靈草。長年吸納太平山頂的靈氣與生物妖性,造就其清靈純淨,通血化瘀的絕佳療效,可謂是台灣地區首屈一指的內傷良藥。

公羊顧直說,自他五年前在山頂發現了大片的靈蕨生長之後,便天天前往探視,生怕太平山頂多變的天氣傷著了他的寶貝藥草們(這實在是太多慮了)。靈蕨生長需逾百年,其對人體的療護之效方可達上乘。他精心挑選了十幾株靈蕨回到派內栽培,以備不時之需。

但讓他十分失望的是,整個護夜樓上上下下沒有半個人願意當他的白老鼠,測試靈蕨的神奇療效。其實公羊顧醫術嫻熟,頗負盛名,太平靈蕨又是貨真價實的稀世珍寶,沒道理一天到晚打架受傷的護夜樓門生會集體抗拒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代誌。

看著公羊顧苦惱萬分的臉,夷浪憋笑憋得有點辛苦。

 

有些事啊,不是少年人還真的難以理解。

這護夜樓位處太平山深山,派風剽悍彪張,看似充滿險惡的幫派氛圍,實則洋溢著一股相當濃厚的人情味。

「馬哥,你們成天受傷,不需要上藥嗎?」夷浪左右張望,偷喝了一小口啤酒。

「小傷小痛,這樣就要去找副掌門療傷,算什麼男子漢?」濃眉大眼的馬軒隻手握著啤酒,靠在夷浪窗邊笑著說。二十歲的他高壯挺拔,五官深邃,大大的黑眼睛閃耀著精力充沛的光芒,青筋鼓脹的手臂裡流竄著噶瑪蘭族數百年來奔騰不息的純正血脈。

身為公羊顧的直屬弟子,馬軒義無反顧地負擔起看管夷浪的責任。但他倆年紀相近又頗為意氣相投,公羊老頭子訂下的規矩當然是沒有遵守的必要(馬軒表示)。夷浪手中這罐他最喜歡的金牌,就是馬軒特意指使師弟下山買來的。蚣蝮在夷浪喜孜孜開罐痛飲時使勁用鼻孔噴氣,還對馬軒齜牙咧嘴表達不滿,結果被夷浪趕到屋頂上去替兩個小夥子把風。

「所謂疤痕呢,就是男人的榮耀啊,秦夷浪!」馬軒拍拍夷浪的肩膀朗聲說道。

「但我還真是榮耀滿身哦。」夷浪嘆氣,完全開心不起來。

「我有聽說啦,你這次挑戰的傢伙,是那個將三兇之一的宇文屠吧?」馬軒咧嘴一笑。「真帶種,他媽的有夠帶種,我還真是服了你啊。」

「誤打誤撞罷了。」夷浪悶著頭又喝了一口酒。

「瞧,像這回,你不是差點就送掉命了嗎?」

「嗯。」想起來就會忍不住發抖啊。

「太平靈蕨這種玩意呢,若真如師父所說,是罕見的寶物,那麼自然應該留給真正需要的人啊。」馬軒咬著啤酒空罐,好玩的上下晃動。

夷浪忍不住抬起眼,內心微微一動。

或許這個一直以來,關係與妖將門始終稱不上友好的獨行門派,出人意料的,相當值得尊敬。

至少眼前這人,便已具備讓夷浪心服口服的大哥氣度。

 

「夷浪?」蚣蝮溫熱濕滑的大舌頭貼上夷浪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舔拭著。

「嗯?」夷浪自回憶中抽身而出,懶洋洋的揉著蚣蝮的毛絨腦袋。

成為自己的憑神還真是件苦差事,這三個禮拜以來蚣蝮總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夷浪半夜咳嗽都會讓牠緊張兮兮,更不用說自己上禮拜三的夜裡還發了高燒,差點讓蚣蝮心臟病發作。

「我覺得你變瘦了。」蚣蝮的舌頭下探至他的鎖骨。「這邊凸得很明顯。」

「真的假的?我不能再瘦了啦,會被笑皮包骨的。」他先前在妖將門就是常常被笑皮包骨啊。夷浪很驚恐。

「你最近食慾還不錯,應該很快就可以大吃大喝了。」蚣蝮噴著鼻息,一邊偷笑安一邊慰他。

「我等一下就要大吃大喝,不知道今天早餐是什麼?」

咿呀一聲,木門敞開,公羊顧提著一個大竹籃走進室內。高山寒氣隨之湧入,蚣蝮獸尾盤捲,金屬環輕撞彼此,叮鈴作響,繞上夷浪的脖子權充圍巾。

「早安,公羊前輩。」夷浪開心微笑。

「那個,能不能關上門呢?」蚣蝮有點害羞。

公羊顧在門邊停步,朝一人一獸行注目禮。木門嘎吱,在他身後輕輕關上。

 

眼前的少年大傷未癒,滿臉病容,微微後仰倚靠著藍色野獸側腹。

走過生死關頭是一種奇異的經驗。事隔三週,他逐漸能從這孩子眼中看出,某股不知名的力量,正對他的心智造成微妙的改變。

過往躁動不安的目光,如今逐漸沉著穩健。黑色眼眸暗藏的躍動精光,讓人益發目不轉睛,一心深究其中密蘊。

夷浪抬起下巴,一手輕騷蚣蝮下頷,對著久佇不前的公羊顧微微瞇眼。

眸光犀利,竟是如此令人動容。

而他身後,透藍龍子喉間鼓動,發出低沉獸吼,渾身散發幽微螢光。

那是一個如夢似幻的美麗畫面。

 

這孩子是什麼人?

公羊顧兩眼發直,竟短暫地失神了。

 

「前輩?一起吃早餐嗎?」夷浪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起身離開大床,興致勃勃地將一張茶几搬到床邊。蚣蝮低嚎一聲,又舔了舔夷浪的脖子,然後從窗口一躍而出。

「哎,你別動,去床上待著,去啊。」公羊顧終於回神,快手快腳將夷浪推回床上,單手輕鬆抬起實心的紅檜茶几,無聲置於夷浪跟前。

夷浪吐了吐舌頭,公羊前輩外表瘦弱,想不到力氣還是不輸青年人的。

「肩膀還好嗎?」公羊顧將一個冒著熱氣的蒸籠自竹籃內取出,又在茶几上擺了一個很大的保溫杯。

「呃,還不錯。」夷浪有點心虛。他昨天又瞞著公羊顧跟馬軒偷比腕力,在經歷二十個壓倒性的慘敗之後,他終於靠著假裝喊痛騙到了一個虛偽的勝利。

「還會氣悶嗎?」公羊顧打開蒸籠,將一個大肉包塞到夷浪右手,隨手拉起他的左手凝神把脈。

「偶爾吧。」夷浪猶豫了一下,決定吐實。反正就算他要隱瞞,公羊顧還是會靠脈象瞧出端倪。

公羊顧眉頭輕蹙,兩指施力按壓夷浪胸前某處穴位。

那一瞬間仿若雷擊,夷浪疼得在床上猛力一彈。

「這麼痛?」公羊顧大驚,慌忙按住夷浪的背,運勁催動體內真氣。

「喔不。」夷浪痛得說不出話,只得一把架開公羊顧的手掌。

真氣不比一般血氣,是修行者長年積累於體內的珍貴內息,是刻苦鍛鍊的最佳證明。自己受傷以來,公羊顧三不五時要過嫁真氣給他,夷浪一直到馬軒替他解惑,才驚覺自己竟然平白無故接受了好多次這種他一輩子也還不起的好意。

「夷浪,你聽話。我並非專擅武事之人,這內息我留著也用不著,給了你我心裡反倒輕鬆。」公羊顧柔聲說道。

「用得著,哪有用不著的道理?」夷浪固執地推開公羊顧的手。

「你這孩子真難勸。」公羊顧嘆氣,皺眉望著夷浪,陷入苦思。

劇痛消失,夷浪放開了手裡緊攢的被單,盡量用有尊嚴的方式大力喘著氣。「我說公、公羊前輩,這傷是不是好不了啊?」

「沒有好不了的傷。」公羊顧迅速回應。「你對本派有恩,給我一點時間,就算耗盡太平靈蕨,我也要把你治好。」

「啊,千萬不要!」夷浪嚇得猛搖手。

「這個,該怎麼說呢?公羊前輩你大老遠把我從林子裡撈出來,還把我帶回到這裡醫治,真的已經是仁至義盡。至於絕塵鎖那玩意我已經說過了,本來就是物歸原主,實在不用感謝我。我已經讓前輩煩心這麼久了,心底也很過意不去。靈蕨又是護夜樓的重要資產,與其浪費在我這外人身上,不如好好收藏,總有一天你的門生一定會需要它們的。」

公羊顧張大嘴巴,看著夷浪一個勁滔滔不絕。而夷浪努力地調整臉部表情,不願洩漏自己最真實的心境。

 

自己到底是有點心虛的。

首先,老爸秦祥十幾年前可是親手殺了護夜樓前任掌門,這可是他在歸還絕塵鎖時完全沒有勇氣說出的事實。雖說前人恩怨,後人未必介懷,但他心底的那股愧疚感始終消散不去。

公羊顧敦厚善良,為了初識的自己如此挖空心思,已經讓他相當不知所措。馬軒對他表露無遺的讚賞更是造成他龐大的心理壓力。倘若爸爸真是個多行不義的寡義之徒,那自己到底該如何補償這些人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師父,我就說吧。夷浪這人沒什麼缺點,就是太老實了。」馬軒的聲音從窗口傳來。夷浪和公羊顧同時轉頭,見到他百無聊賴的趴在窗台邊猛打哈欠。

「馬哥。」夷浪連忙丟過去一個大包子,馬軒笑笑接住。

「你怎麼來了?」公羊顧瞪著自己的大徒弟一個翻身,坐在窗台上晃著腳丫。

「早課呢?做完了嗎?」

「早做完了。」

「你下頭的師弟呢?我不是叫你要好好監督他們嗎?」

「啊?你有嗎?你不是叫我盯著他們別打架就行嗎?」

「還敢給我大言不慚!他們哪一天沒有鬧事了?你倒是給我說說!」公羊顧吹鬍子瞪眼。

「別這麼生氣嘛,反正也沒有傷到師父你的寶貝花草。」馬軒將最後一口肉包塞進口中,滿足地咂嘴。「師父你很偏心哦?我從來沒吃過這麼豪華的早餐耶。」

「哪有?上次的刈包難道不好吃嗎?唉不對!你小子不要轉移焦點!管好你那群師弟!不要老讓我在其他訓練師面前丟臉!」

「管教徒弟不是師父的責任嗎?怎麼全賴到我頭上?」馬軒大笑,看起來相當樂在其中。

「孽徒!還敢頂嘴!你給我過來!我今天非得要好好修理你不可!」公羊顧脹紅了臉,逼近中風的危險邊緣。

「哈哈,師父你這樣會打擾到夷浪休養哦。」馬軒笑嘻嘻地跳入房內,信步踱到夷浪床邊,抓過第二個包子大口咬下。

夷浪看到公羊顧臉色一青一白,深怕他老人家當真血壓過高,連忙出聲:「馬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有什麼事嗎?」

「唔,也不是什麼大事,有飲料嗎?」馬軒伸手探向保溫杯。

「你夠了,這可是我特地為夷浪泡的靈蕨藥茶!渾小子不要糟蹋好東西!」公羊顧大喝一聲一掌劈來。

「好嘛,好嘛。」馬軒敏捷檔格,即時反手掛開師尊的攻擊。

夷浪忍不住暗笑。公羊顧雖然嘴硬,但方才那掌全無傷人之意,掌力虛浮,純粹是玩鬧性質;可以想見他平日裡肯定是對徒弟異常溺愛,沒有半點師父架子。若不是在夷浪面前還是要顧著面子,他對馬軒此刻的無禮肯定也是哼哼唧唧不當一回事。

啊,突然很想念老師呢。

那個幼稚的老師在台北還好嗎?是不是又為了妖怪們的事情整日奔波,連睡上一個好覺都不行呢?是不是……有點擔心亂跑的自己呢?

夷浪突然有點鼻酸,連忙捧起保溫杯灌了一大口藥茶,掩飾自己的輕微失態。藥茶微甜,帶了點類似薄荷的涼意,但有點澀,算不上好喝。

「夷浪啊,你就多待幾天,讓我把所有的療法都試上一遍嘛,我還有好幾個壓箱寶沒使出來呢。」公羊顧認真研究著夷浪的反應。

「師父只是欠人做實驗樣品吧?還說的理直氣壯呢。」

「混小子就會拆你師父後台!到底當不當我是師父啦?」

「馬哥,你究竟有什麼事啊?」夷浪又喝了一口藥茶,冷靜地看著公羊顧兇神惡煞地掐住了馬軒的脖子。

「不說我都忘了。」馬軒從容拉開公羊顧的手掌。「早餐吃完,跟師父去一趟主樓吧。」

「主樓?為什麼?」公羊顧啪的一聲轉過頭,隨即吃痛地揉著脖子(「唉呦人老了啊……。」)。

「母、呃,掌門要見他。」馬軒看起來有點害怕。

「什麼?那頭母夜叉想幹什麼?」公羊顧大聲嚷嚷。

母夜叉?

聽起來超不妙的。夷浪忍不住皺眉。

「我哪知道她想幹什麼……。師父你自己的老婆,自己解決去。」馬軒無心戀棧,又抓起一個包子,一個箭步翻身跳出窗外,轉眼之間不見人影。

這速度根本就是逃難的程度了啊。夷浪萬分疑惑,只得詢問的看向公羊顧。

公羊顧一臉大難臨頭的模樣,愁眉苦臉的抓過一個包子咀嚼。

「掌門大人是很難相處嗎?」夷浪謹慎挑選用詞。

「豈止是難相處?那個臭母老虎又想幹什麼?人是我帶回來的,連我治個病都想插手嗎?給她點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了?這次我鐵定要好好修理她一頓!」公羊顧喃喃自語,狠狠一口咬下大半塊肉。

糟糕了,別人的家務事自己也不好多嘴。但這位掌門大人聽起來不是善類,似乎又是公羊顧的老伴,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呢?

「夷浪,快吃!吃飽了等等有力氣逃命。」

「逃命?」他沒聽錯吧?為什麼啊?

「也不一定要逃命,如果她心情好,我們說不準可以坐下來,用文明的方式解決。可能是打一場麻將,也可能是一盤象棋。啊,別抱太大希望,我認識她一輩子,瘋婆子從來沒有理性過一分一秒。」

「瘋……?可她不是貴派掌門嗎?」夷浪開始對公羊顧發狂般的喋喋不休感到害怕。

「哎?我以為你知道了,夷浪,在見過我那混蛋徒弟之後。」公羊顧轉頭瞪他。

「知道什麼?」夷浪困惑。

公羊顧嘆了口氣,吞下肉包,掏出手帕擦拭嘴角。「咱們深山老林別的沒有,瘋子最多啊。」

夷浪決定中立地閉上嘴巴。中立理性,永保安康,阿彌陀佛。

「奇怪的是,腦袋越不正經,在這兒地位越高。呃,比如說我,一個愛種花的傢伙也能當上副掌門,你可以想見這裡有多荒謬。」公羊顧兩手一攤。

「不會荒謬。」夷浪忙不迭地說道。「前輩過謙了,我很喜歡這裡。」

「哦?話別說得太滿了。你連這房門都沒出過一步,怎麼知道自己會喜歡呢?」

公羊顧微微搖頭,開始動手收拾蒸籠和保溫瓶。

「直覺啊,我憑直覺做事的。」夷浪趕忙套上黑帽T,抓來襪子亂穿一氣。「而且你們這裡空氣清淨,很舒服!」

待他將腳丫穩穩塞進球鞋裡,一挺起身,便看到公羊顧手按門把,站在門邊等待他。

「那,讓我們祈禱你的直覺是正確的吧。」他溫和微笑,拉開木門。

 

古老森林的芬芳迎面而來,微冷山嵐輕輕刮過夷浪耳畔。

朝陽漸升,照耀其下雲海。雪白柔雲映射金光,在山風吹拂之下和緩起伏。波瀾萬頃,光輝耀眼,炫目動人。

如同錦緞輕顫,翻飛隨風;如同鳳鳥高啼,翱翔於空。

那景色太過逼人美麗,幾乎要奪去夷浪的一切呼吸。

 

夷浪說不出話。蚣蝮在木屋屋頂低低地咕噥一聲。

 

「太平八景,萬里雲。」

身後,公羊顧斜倚門邊,面帶淺笑,相當滿意夷浪的震驚。

 

「歡迎來到護夜樓,秦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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