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浪?」某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

夷浪翻了個身,還想繼續睡。

「夷浪,起床好不好?」嘆息般的嗓音。

「……不好。」

「你沒吃午飯吧?要不要吃點果子?」不屈不撓。

「不要。」夷浪放棄抵抗,睜開眼睛。

 

春陽灑落,彷彿為滿地盤桓糾結的樹根鋪上一片金粉。

夷浪循著樹根移動視線,仰起頭朝上方望去。

「寧旗。」他輕聲叫道。

 

紅紫色生物微微扭動,如瀑黑髮搔過夷浪鼻尖,害他打了個噴嚏。

憂傷金眼,俊美的教人屏息的清瘦面龐。

人軀蛇身,被封印於此地千年的神祕妖怪,寧旗。

兩個多月不見,寧旗似乎瘦了點。大概是因為沒有夷浪給他帶來大魚大肉,所以又只能靠著掉落的藤果度日吧?

夷浪翻身跳起,催動妖力,一拳朝釘在寧旗肋部的黑古劍揍去。

藍芒衝出,撞上古劍同時放出的金光,兩方力量劇烈衝撞,而後相抵消散。

古劍依然文風不動,寧旗看起來有些無奈。

夷浪也很無奈。每次他來看望寧旗,總會向這柄古劍招呼個一兩下。但詭異的是,自己明明就變強了許多,卻依然無法攻克這把該死的破劍。

「不用試了,沒有用的。」寧旗對他溫和微笑。

「總有一天會有用的。」夷浪氣鼓鼓的在寧旗身旁一屁股坐下。

 

封印寧旗的這棵中空巨木,是夷浪鍾愛的午睡地點之一。只要下午沒上課,而夷浪又不想聽楚鶴跟槍禮囉哩叭唆的要幫他補習,他就會飛也似的逃進紫霄林,到這裡找寧旗聊天。通常講沒幾句話他就犯睏了,為了方便自己睡覺,夷浪特地在寧旗腳邊的一個盤根凹槽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枯葉,天冷時鑽進去呼呼大睡,還真不是普通的溫暖舒適。寧旗偶爾會跟著夷浪打個小盹,大部分的時候則是擔起了把夷浪叫醒,好讓他趕上晚餐時間的重責大任。

寧旗說,封印帶給他的痛苦,曾讓他千年闔不了眼。

夷浪知道,直至現在,寧旗還是難以入睡。但他隱約察覺,只要自己在身旁,寧旗似乎便能極其難得的陷入沉眠。

所以即使往返宿舍區與中空巨木的路途不短,夷浪仍然盡可能的跑到這裡來午睡。至於寧旗知不知道自己的企圖,夷浪可就懶得管了。

 

「夷浪,發生什麼事了?」寧旗關切的問道,奮力向前探出身子,想離夷浪近一點。

「沒什麼。」夷浪搖搖頭,示意寧旗不要亂動。

「好吧。」寧旗看起來有點難過。

夷浪心底一陣七上八下,完全無法抵抗他的失落神情。只好把自己今天歸派之後,大家的冷漠態度鉅細靡遺的告訴寧旗。

「話說,你怎麼會這麼晚回來?足足遲了一個月呢。」寧旗好奇道。

夷浪無可奈何的把惡夜擂台、大同鄉死鬥跟在護夜樓療傷的事情和盤托出。

寧旗看著他搖搖頭,努力克制不嘆氣(夷浪不太喜歡他嘆氣)。

「我知道啦,我活該嘛。」夷浪低下頭,等著被說教。

「你知道就好。」寧旗似乎有點想笑。「夷浪,你真的很幸運。我不認識那個叫宇文屠的人,也不知道他有多強。但是你傷得這麼嚴重,竟然沒死,實在太幸運了。」

「可能我的運氣在那時候就用光了吧。」夷浪把手放上寧旗的腹部,感受著妖怪體內的隱隱鼓動。

這種鼓動,幾乎要成為寧旗還活著的唯一證明了。

喔不,還有自己。夷浪有點驕傲。

不知為何,這種微妙的獨占心態總能為自己內心帶來一絲安穩。

「夷浪,可以靠過來一點嗎?」寧旗柔聲說。

「好啊,怎麼了?」夷浪大剌剌的整個人貼上寧旗的身體。

「………?」寧旗明顯一僵。

「不要害羞,都是男人害羞什麼啦?」夷浪嘻皮笑臉的說道。寧旗不常有什麼表情,因此夷浪相當喜歡看他這樣發窘。

「………。」寧旗閉上眼睛,暗紫紅麟浮現紅光。

紅光鑽進夷浪胸口,浸透他的舊傷。細小的暖意滲入筋脈,緩緩流向四肢百骸。

剛剛一路狂奔造成的氣悶,頓時消散。

夷浪心中一動,隨即後退一步,離開寧旗身邊。

「?」寧旗張眼,困惑望他。

「謝謝你喔,可是別這樣做了。」夷浪拍拍寧旗的腰,這是他伸長了手才能碰到的高度。

「護夜樓的公羊前輩也是這樣,一天到晚都要過嫁真氣給我。真是的,這種東西你們自己留著嘛。尤其是你,說不定哪天我來幫你解封印的時候會用上呢。」夷浪老氣橫秋的說道。

「這不是真氣。我本是順天而生的靈妖,此氣乃是構成天地精華的元素之一,對你內傷很有幫助的,別拒絕我,夷浪。」寧旗懇切說道。

夷浪差點要被他說服,但轉念一想,還是搖了搖頭。

「有句話叫什麼……無功不受祿?這個傷我自己想辦法,不用麻煩你啦。」他對寧旗扮了個鬼臉。

寧旗注視著他,短暫的沉默。

 

「可你讓我什麼都不做,我會很痛苦。」他低聲說。

「做了這些,也未必能緩解你的痛苦。」夷浪沉聲說道,瞥向穿透寧旗身軀的無數古老兵刃。

 

「這樣吧。哪天我真的把這些東西通通拔出來了,你愛給我多少天地靈氣我都接受,這樣行了吧?」

「夷浪………。」

「就這麼說定了,不要討價還價啦。」夷浪背靠著寧旗緩緩滑下,坐到樹根上。

夕陽西斜,歸巢倦鳥掠過古木上空,一人一妖目送著飛鳥遠去,各自思考著什麼。

半晌,寧旗率先開口。

「你該回去了,天晚了。」

「……我不想回去。」夷浪抱著膝蓋不想動。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寧旗笑了。「聽我的話,回去吧。你不會後悔的。」

「回去幹什麼?聽他們對我冷嘲熱諷嗎?看他們對我擺臉色嗎?」夷浪的眼淚很不聽話的湧上。

「我也想回去道歉啊,可是他們……,他們根本不想理我啊,道歉一定沒用的啦。可惡,就算我真的是活該,可是寧旗,我沒有被排擠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啦。」直至此刻,夷浪才發現自己有多委屈。

 

自己真的錯了,但同學跟師長們的冷漠,還是嚴重刺傷了他的內心。

心這玩意,還真是有夠脆弱啊。

 

「什麼是排擠?」寧旗問道。

「就是大家聯合起來,不理一個人,或欺負一個人。」夷浪茫然的握緊拳頭,又鬆開。

「以前沒被排擠過,那這次就當個經驗吧,我相信你會成長的。」寧旗聽起來很像勸人向善歸順上帝的牧師。

「我不要成長,我不想被排擠,我不想回去。」夷浪發瘋般的念道。

「不,你很想回去,不要口是心非。」寧旗一語中的。

夷浪把玩著腳邊的落葉,頑固的拒絕起身。

「回去吧。」寧旗再次勸道。「不跟他們道歉,你會後悔的吧?即使和好的機會很微小,還是要去試試看啊。」

「你聽起來很像老媽。」夷浪忍不住白眼。

寧旗對此不置可否,只是一個勁的要夷浪回宿舍去。夷浪還真有好一陣子沒遇到這麼難纏的傢伙了,要知道蚣蝮可是自己一眼瞪去就會閉嘴的呢。看來寧旗囉哩叭唆的功力跟楚鶴不相上下,總有一天一定要讓他們兩人龍虎相爭一番。

當夷浪拗不過他,終於拍拍屁股站起來的時候,寧旗對他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森林裡很黑,路上小心哦。要努力的跟同學老師們和好哦。」眉開眼笑。

「我知道了。」夷浪無奈的說道,心裡實在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自己不見這麼久,大家說不定會擔心吧?

不,他們還在氣頭上,大概也不想管自己死活了。

但蚣蝮畢竟是無辜的。夷浪當時也沒多想,大吼著要蚣蝮回宿舍等他,就一個勁的往紫霄林來了,蚣蝮現在孤伶伶的,又人生地不熟,一定很緊張吧?

「我走了。」夷浪拍拍寧旗,轉身俐落的跳下盤根頂。

「再見,夷浪。」寧旗依然非常開心,夷浪真搞不懂他。

「對了寧旗。」夷浪一邊倒退,一邊看向寧旗。

「?」

「憑神這種東西,能夠不只有一個嗎?」隨口問問。

「這……我不清楚呢,我跟搜神師的交集不算太多。」寧旗努力思考。

「那,如果可以有兩個的話,你想當我的憑神嗎?」這個就是認真的問題了。

 

寧旗呆住。

夷浪站在樹洞口,目光鎖住寧旗。

 

「憑神嗎……?若能成為夷浪的憑神,應該會很幸福吧。」寧旗嗓音低啞,微微顫抖。「謝謝你,夷浪。可是我沒有這種命。」

「什麼意思?」夷浪皺眉。

 

「對不起,但我沒有這種命……,那不是我的命運。」

 

 

 

命運?那是什麼鬼東西啊?可以吃嗎?

夷浪心情有點惡劣,一路踢著石頭,慢吞吞的回到宿舍區。

暗夜山魅早就不敢再來騷擾他了。它們對於這個把紫霄林當成自家後院一天到晚來去自如的小子如今多有忌憚,一看到他就會閃得遠遠的。

對於成為自己的憑神,雖然寧旗明確表示他不是不願意,且頗有身不由己的味道,但夷浪還是有一種被女朋友甩掉的痛苦錯覺。

為什麼想把寧旗收為憑神,自己也說不清楚。

憐憫,喜愛,尊敬跟依賴交互混雜,構成一種非常神祕的異樣情感。

跟一天到晚和自己膩在一起的蚣蝮比起來,那種感覺當然是不一樣的。

寧旗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存在。現在的自己只要知道這件事情,應該就足夠了吧。

好了,關於他那親愛的午覺床伴的煩惱可以就此打住,夷浪小心翼翼的鑽出通往紫霄林的隱蔽入口,研判四下無人之後,才快速的朝木屋宿舍走去。

離宿舍越近,腳步越沉重。

可惡,他真是受夠這種感覺了。不管楚鶴和老師們是想把自己大卸八塊也好,挫骨揚灰也罷,只要是能讓他們消氣的事情夷浪都很樂意全力配合啊!

夷浪攀上木梯,在房門口做了一兩次長長的深呼吸,然後一手按上門把,使力推開木門。

 

他立刻瞪大眼睛。

 

右手邊的下鋪,楚鶴背靠大枕頭翻著書,瞥了夷浪一眼。

左手邊屋樑上,槍禮緊抓橫木充當單槓,專注的拉引著手臂肌肉,大量汗珠滾落他的雙臂和背部,滴到地板上,幾乎要形成一個小水灘。

夷浪看的不是他們。

正前方,木桌旁,一個寬闊背影沉默端坐。

那人大概是聽到了開門聲,此刻緩緩摘下黑框眼鏡,手按桌面,旋身挺立。

黑刺短髮,偉岸身形。他居高臨下,垂頭凝視夷浪。往日盈滿溫和與溺愛的黑眼睛,此刻冷若冰霜。

男人身後,木桌上頭,攤開的書籍被晚風輕柔翻向下一個段落。

 

「老師。」夷浪發現自己在發抖。

 

獨破千軍‧區圖空。

夷浪都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除了楚鶴之外,還有另一個人會被他這次的意氣用事給激的火冒三丈。

而火冒三丈的區老師,其恐怖程度能跟世上任何你想得到的核子武器平起平坐。

「楚鶴,槍禮。」區圖空沉聲開口。「都給我出去。」

楚鶴重重放下手中的書,翻身從床上跳起,經過夷浪身邊時,還發出若有似無的冷笑。

夷浪沒有看楚鶴,他根本不敢動。

槍禮的汗濕身軀奮力向後一勾,橫木吱呀作響,而後他穩穩落至上鋪,一個翻身俐落的從上鋪跳到地板上。他隨手拉來一條毛巾,往上身一披便朝門外走去。

夷浪幾乎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氣,才有辦法朝槍禮送去一個瀕臨崩潰的求救眼神。

槍禮一怔,似乎有點不忍。

「抱歉,夷浪。」他低聲說,經過夷浪,跟著楚鶴往門外走去,隨手把門帶上。

木屋內,空氣瞬間凝滯。

夷浪不知不覺垂下頭,緊盯著地板,下定決心死都不要抬頭。

「抬頭看我。」區圖空冷冷說道。

夷浪僵硬的,很慢很慢的,抬起頭。

區圖空的凌厲眼神,幾乎要鑽透他的胸腔,直搗心臟。

夷浪繼續發抖,緊握的雙拳汗濕一片。

「你做了什麼好事?」區圖空只是看著他,這樣問道。

如果老師把自己痛扁一頓,他恐怕還比較好受一點。夷浪拼命忍耐不去解讀區圖空此刻眼中的那股陰沉,代表著什麼。

「我沒回妖將門。」夷浪緩緩回應。

「在玄霜的夜市,我跟你說了什麼?」區圖空一手按住額頭,繼續問。

「我的處境很危險。」夷浪吞吞吐吐。

 

「還記得?加一分,下一個問題。」區圖空深吸一口氣。

 

夷浪麻木的望著他,靜待五雷轟頂。

 

「既然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你還他媽的一個人給我跑去大同鄉單挑宇文屠到底是哪一根筋出了問題?!」區圖空放聲大吼,宛如深林虎嘯。小木屋微微顫動,屋樑上竟然落下了少許木屑。

「對不起。」夷浪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我操你個對不起!」區圖空還沒吼完。「老子先前天天跟你耳提面命叫你萬事小心,你是通通當我在放屁?放個年假你也不肯安分,硬是要出門惹事!憑什麼其它門生都要乖乖遵守時限回來報到,你就可以在外面跟我們的對頭門派拼個你死我活?見鬼了你以為自己是有多厲害?涅靈派那群龜孫子看到你都會抱頭鼠竄不成?你愛打架,若是欺負弱小,那就算了!」他猛的逼近夷浪。

「那是將,三,兇!」他一個字一個字,唸的咬牙切齒。

「他們是在你出生之前就叱吒風雲的殺人機器,他們每個人出生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戮!他們熱愛扭斷身旁活人的脖子,對於開腸剖肚更是情有獨鍾!你到底是有多想讓自己被切成一塊一塊的然後拿去海邊做防波堤?想死是吧?老子他媽隨時隨地都可以成全你!不要讓涅靈派那群垃圾玷污了我們妖將門的名譽!」

 

夷浪的拳頭捏的死緊。

他無話可說。

老師從沒這麼生氣過,可見自己這次實在太過分了。

可是老師,我只是想讓你,偶爾會為我感到驕傲而已。絕對沒有要讓你這麼生氣的意思………

 

「老師。」夷浪嗓音沙啞,凝視區圖空。

「?」區圖空的胸膛劇烈起伏,怒意不減。

「你揍我好不好,揍我拜託。不要生氣了………。」夷浪好不容易止住全身顫抖。

「………。」

「這次真的是我不對。我知道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想怎麼罰我都沒關係,拜託你不要生氣了。」夷浪嘴巴動的飛快,拼了命的道歉。

 

只有這個人,夷浪不希望他放棄自己。

 

不想讓他,對自己失望。

 

區圖空沉默注視他。

夷浪不知所措的回望。

區圖空長嘆一聲,大踏步掠過夷浪身邊,按上門把。

夷浪想也不想,反射性的轉身衝上,一手拉住區圖空的破舊風衣,一手用力把門按回原位。

「放開。」嗓音硬冷,充滿恫嚇。

「老師……,拜託………。」夷浪好想哭。

「煩死了。」區圖空彷彿在喃喃自語。

「不要丟下我,拜託……老師………。」夷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眼淚鼻涕通通抹到區圖空的風衣上。

區圖空的身體明顯一僵。

然後他慢慢轉身,從夷浪手中抽回風衣。

 

夷浪快崩潰了。

 

「老師,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啊?

區圖空猛的發出一聲煩躁無比的低吼,夷浪嚇了一大跳,反射性的閉上眼,以為自己終於要挨揍。

但沒有任何拳頭落到他臉上。

 

貼上他臉頰的,只有那個溫暖厚實的胸膛。

 

夷浪眨了眨眼,注視著輕柔包覆自己的那一片漆黑。

然後門被撞開,一大堆人唏哩嘩啦的湧進房內,朝師徒二人衝來。

「區老師!你在幹什麼啦!」矛喜一馬當先,對著區圖空咆哮。

「區瘋子!前功盡棄了啦!」矛樂更過分,連敬稱都省了。

「去你的前功盡棄!」區圖空吼回去,竟然沒在介意矛樂的出言不遜。「憑什麼黑臉都是我在當?你們這些黑心腸的傢伙還真好意思叫我欺負自己的寶貝徒弟!」

「話不能這麼說,說到扮黑臉我們可是人人有份。」巫屏厄從矛喜身後伸出頭,一臉歉疚的朝夷浪探頭探腦。

「夠了!你們說那幾句話算什麼?我可是用完了我一年份的髒話庫存耶!哪有這樣的啊?太不公平了啦!」區圖空仰天長嘯,不忘把夷浪抱得更緊。

「咳咳,老師,呼吸………。」

「喔,抱歉抱歉。」區圖空稍微鬆開他,然後湊到他耳邊低語:「眼淚擦乾了沒?」

「啊,還沒。」夷浪趕快抓起區圖空的風衣亂擦一通。

他從區圖空的肩膀往門邊窺伺,發現季圖同儕們幾乎是全部到齊。槍禮靠在門邊,樂不可支的對夷浪咧嘴微笑。楚鶴站在他身旁,一言不發,表情依然冷峻。矛喜矛樂甩開深綠和亮紫的怪異頭髮,繼續抱怨區圖空的半途而廢。勾檀,蕭奉和賀麟捧著一包不明物事,笑吟吟的注視他,就連一旁的薛藜苳也難得沒有擺出平常的冰塊臉,對夷浪友善的微微一笑。

 

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大家集體吃錯藥?

 

「空,你放開夷浪,讓巫屏厄檢察他一下。」尉遲鷺悅耳的嗓音傳來,夷浪轉身,看見他正輕輕闔上木窗,急切的朝自己走來。

「不要,我很久沒見到他了耶,你讓我抱久一點嘛。」區圖空的聲音跟尉遲鷺兩相比較,突然顯得無比的幼稚。

「夠了,你再這樣亂搞,小心那小子舊傷復發。」羅通也來了,他冷著臉排開雙胞胎,湊到夷浪身邊。

區圖空嘀咕著放開夷浪,銳利眸光掃過夷浪淚痕未乾的面龐。他幾不可見的移動身子,巧妙擋住眾多同學的視線。區圖空背後立刻盪起一陣響亮的抱怨。

「好了夷浪,乖,讓我看看。」巫屏厄擠過來,輕手輕腳的拉起夷浪的黑帽T

 

師長們陷入一片駭然的沉默。

 

「對不起。」夷浪只好又道歉。

「好孩子,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巫屏厄喃喃說道,一手輕按夷浪的右腕。

「秦夷浪……。」羅通低吼,激動的握住夷浪的左手。

尉遲鷺一言不發,跟區圖空同時伸手拉下夷浪的帽T

「那個,對不起,有人能跟我解釋一下嗎?」在巫屏厄凝神把脈的當下,夷浪吞吞吐吐的對同學們表示困惑。

槍禮跟楚鶴互望一眼,然後前者對著夷浪雙手一攤。

 

「總之就是,祝你生日快樂囉。」槍禮愉快微笑。

 

「生日?」夷浪陷入錯亂。「等一下,今天是幾號?」

「三月十九,是你的國曆生日,沒錯吧?」槍禮看起來非常開心。

夷浪愣愣的點頭。

「原本想看夷浪哭的,一定很可愛。」矛喜嘆氣。

「都是讓區瘋子害的,我太失望了。」矛樂誇張的揮著拳頭。

「為什麼今天是我的生日,卻要讓我哭?」夷浪有點氣惱,立刻把雙胞胎當成罪魁禍首開始逼問。

「這就要問你自己囉。」蕭奉扮了個鬼臉。

「聽說有人不想回來,跑去跟涅靈派的壞蛋打架啊。打完還順便在山裡迷路,被護夜樓撿回去照顧了不是麼?」賀麟難得的一臉頑皮。

進入妖將門數個月過去,賀麟的口音改善不少。雖然偶爾還是會冒出幾句古怪的方言,但整體而言普通話還算頗為流利。

「我們想說,讓你就這樣風風光光的回來實在說不過去,才會想了這麼個點子。」勾檀臉色微紅,輕聲說道。

「什麼點子?」夷浪依然不解。

 

「整你啊。」除了楚鶴跟薛藜苳,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這樣說。

 

「整……,咳咳咳!」夷浪實在太傻眼了,正要發飆卻立刻被口水嗆到。

「哎哎哎喲,不要想生氣喔,這可是你自找的。」何楓老師的開朗面孔一閃,瞬間掠過重重人牆來到夷浪跟前。

寬鬆T恤,過長拖地而略嫌破爛的牛仔褲,因異國通婚而造就出來的漂亮綠眼睛和棕金長髮。剛陵之中最年輕的何楓永遠像個熱情洋溢的大學生,彷彿隨時都有發洩不完的精力。

「何老師,段老師。」夷浪瞧見段無衡正好聲好氣的勸著矛家雙胞胎給他讓路,一時有點想笑。

「夷浪,中午真的很對不起。」段無衡微蹙眉頭,細長銳利的深邃黑眼滿是愧疚。即使是在睡前散步,段老師依然是一身黑色西裝。雖然這樣的確可以襯托出他挺拔的身材,但夷浪總是好奇這身衣服對他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傢伙啊,為了中午對你太冷淡可是苦惱了一整個下午呢。」何楓大樂,一手攬住段無衡的肩膀,指著他的鼻子猛笑。

「可是沒辦法嘛,副掌門跟首席戰將都親自下海要完成學生們的小心願了,我們兩個剛陵菜鳥怎麼可以不配合呢?你可不要怪阿衡噢,夷浪壞小子。」他親暱的按了按夷浪的肩膀。夷浪只好一個勁的傻笑,有點不知該如何應付像何楓老師這種閃亮無比的外星生物。

「好了,我大概了解情況了。看來師兄的醫術完全沒有退步啊。」巫屏厄看似愉快的放開夷浪的右手,卻迅速跟尉遲鷺交換了一個眼神。

「夷浪明天就可以開始上課了,我拜託你行行好,不要再翹課囉?再翹下去就算是觀音老母也救不了你的錄異了喔。」巫屏厄看起來是相當真誠的在為夷浪苦惱,讓夷浪萬分緊張的猛點頭。

「你們,該做的事情做一做,然後全部回去睡覺。」羅通板起臉說道。

一干季圖同學們對彼此扮了扮鬼臉,把那個紙包塞到夷浪手裡,幾聲此起彼落的生日快樂之後,房裡瞬間只剩下師長們跟原居於此的楚鶴跟槍禮。

夷浪有點焦慮,深深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單純。

尉遲鷺走到段無衡跟何楓跟前,輕聲交代了一些事,接著兩人便一臉嚴肅的踏出房間。羅通再次按了按夷浪的手,硬拉著企圖對夷浪進行創後心理建設的巫屏厄離開了木屋。

區圖空輕而易舉的攔腰扛起夷浪(夷浪大吃一驚,但沒有機會反抗),眨眼之間便爬上垂直的木梯,輕輕把夷浪放到上鋪的床上。

「你好好睡,我這兩天都會待在妖將門,等確定你沒事,我再回台北。」區圖空垂下眼,大掌拂過夷浪的胸口。

夷浪毫不猶豫的抓住老師的手。

 

方才一瞬間,區圖空眼底浮現的脆弱,夷浪沒有遺漏。

 

「老師,我真的,非常抱歉。」夷浪低聲說。

自己每次都這樣,遍體鱗傷就算了,還要讓區圖空費神關心。

區圖空的黑眼圈雖然不明顯,但依然沒有消退,到底在台北有沒有好好的吃飯睡覺啊?就算他是第一戰將,首先仍是個人吧?

區圖空坐在床沿,思考著什麼。

「聽聞你重傷的時候,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轉頭看著夷浪。

「不。」夷浪胸口一緊,只能吐出一字。

 

「我想放棄台北結界。」區圖空凝視他。

 

夷浪一怔。

 

「每次你出事我都不在身邊,這不是一個老師該有的行為,夷浪,真的不是。」區圖空難得的十分沮喪。

「老師,我以後不會亂跑了,你不用再擔心了。」夷浪很難過。「你剛剛罵我的話全部都是對的,你不要自責好不好?明明錯都在我耶。」

「不,那只對了一半。」區圖空搖搖頭。

「沒有人能阻止你出門闖盪。至少我認為,對你來說,追求當初進入妖將門的初衷,才是最重要的。」

「初衷?」夷浪一時反應不過來。

「別跟我說你忘記了。」區圖空笑笑,再次湊到他耳邊,「你們這次跑去台中大鬧特鬧,目的是什麼,以為我不知道嗎?」

夷浪呆住。

老師以前,有這麼精明嗎?

連惡夜擂台的事都給老師知道了,看來他們一行人的小幫派之夢是沒搞頭了。

「這沒有對錯,夷浪。做為老師,只要能全力守護學生,讓他做想做的事,做他認為對的事,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老師……。」夷浪喉頭好癢。

「我還不夠格被你稱作老師啊。」區圖空嘆氣。

「我會努力的,夷浪。我會努力成為一個趁職的老師,在那之前,麻煩你等我一下了。」

「嗯。」夷浪不知該說什麼,此刻滿溢的感激和憐惜幾乎要撕裂他的胸口。

對於這個人,他真的沒有其他話可說。

 

一旦扯到感情面,他們師徒能說的話,總是不夠多。

永遠不夠。

 

「空?讓夷浪休息了。」尉遲鷺打開門,回頭淡淡一喚。

區圖空簡短的抱了抱他,而後輕輕跳下上鋪。

「等等,你還有句話沒說吧?」尉遲鷺看著區圖空往門口大步走來。

「喔,都要忘了,難不成我也老了?」區圖空嘀咕,然後轉過身,仰頭看著夷浪。

「夷浪。」

「是。」夷浪趕緊擦去偷偷滴落的眼淚。

 

歡迎回來。」區圖空咧嘴一笑。

尉遲鷺雙手背於後方,笑著對夷浪點點頭。

 

嗯,我回來了。」

在抵達妖將門之後,夷浪終於露出第一個歡欣雀躍的燦爛笑容。

聽到這句話,真的就足夠了。

之前的辛苦跟掙扎,真的都不算什麼。

 

能平安回到這裡,真是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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