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浪在和煦冬陽的照耀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

 

可惡,昨天忘記拉窗簾了。他在內心嘀咕,掙扎著起身。

昨夜他在盾雲和楚鶴的糾纏之下連灌了三杯烈酒,差點沒醉死在餐桌上。後來他依稀記得叔叔大吼大叫著趕他們去睡覺,然後再把自己扛回臥室來。

回家之後都還沒有好好和叔叔聊一聊呢。夷浪突然想到。

一頭亂髮,爽朗的笑容,和永遠刮不乾淨的鬍渣。叔叔就跟幾個月前,自己離家時一樣,幾乎沒有任何改變。自己今後有什麼打算,或許也得跟叔叔解釋一番。

叔叔又是怎麼想的呢?關於自己加入了妖將門這件事。

夷浪慢吞吞地走進浴室,一邊刷牙一邊凝視鏡中的自己。

他會害怕嗎?害怕夷浪跟兄嫂有同樣的遭遇。

搜神師的世界,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凶險殘酷。新莊一事,讓夷浪對此了然於胸。

那不是單純的鬥毆火拼,而是稍有差池便會送命的險惡情境。

如果可以,真不想讓叔叔擔心啊。夷浪在內心嘆氣,低頭漱口。而秦克東選在他抬起頭時現身於鏡中。

他看著夷浪露齒而笑,夷浪早已習慣他如此神出鬼沒,倒也沒有嚇到。

「早啊叔。」他抓來毛巾開始洗臉。

「早安,你應該沒宿醉吧?如果有,我房間櫃子裡有解酒液,可以自己去拿。」

秦克東笑著說道。

「我還好,」夷浪晃了晃腦袋,「可是盾雲跟槍禮可能需要哦,我晚點再拿給他們吧。」

「嗯。」秦克東凝視鏡中的夷浪,思索著什麼。

夷浪將臉擦乾,掛好毛巾,轉身看著叔叔。

以前,叔叔獨個喝酒時,偶爾會露出這種表情。有些雀躍,有些糾結,更多哀憐。

那是深陷於回憶之中的神情,夷浪是知道的。

 

叔叔在想什麼呢?

 

「你跟大哥,那是越來越像了。」秦克東突然低聲說。

「咦?」夷浪有些措手不及。叔叔向來很少提到自己父母的事情,夷浪深怕踩到他痛處,也是不敢多問。這傢伙今天是怎麼啦?不打自招嗎?

「已經過了十八年了啊。」秦克東轉身踱出浴室,來到夷浪的房間,四顧環視。

夷浪默默跟在他身後,不解地偷瞄他。

「你知道嗎?夷浪。我真的很想他。想我們過去一起在這條街上奔跑笑鬧,想我們從前在學校一起挨老師的痛罵。想我們把酒言歡,暢談我們的未來和夢想。」

秦克東一手拂過夷浪隨手擺在椅背上、皺巴巴的高中制服。

「然後他突然走了,留下一張便條說他要去當搜神師什麼的,那玩意聽都沒聽過啊,讓我當時也不知道要從何找起。這樣來去如風不留痕跡,倒也確實是他會做的事情。」

夷浪手足無措地聽著,心底沒來由地燃起一股逃走的衝動。

「再見他是三年過後。三年之後,南台灣的地方角頭沒有一人是我的對手。大哥帶著大嫂在電信大樓的開工典禮上出現,笑咪咪地恭喜我。」

夷浪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對從未見過父母的他而言,叔叔此刻說的話,是非常珍貴的。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吧。但大哥給人的感覺卻完全變了,夷浪。他本就比我成熟強悍,雖然矮我一個頭,但氣勢驚人,叫人不容小覷。三年之後的大哥,我感覺得出來,已經完全超越他的那些同類、也就是你說的搜神師,到達所謂凡人無法企及的境界。」

 

哦,那是強者的味道。

不論是在搜神界,還是普通世界,強者的味道,都不會變。夷浪對這是很清楚的。

因為區圖空和尉遲鷺,他們的這股味道尤其濃烈。老爸到底有多厲害呢?能跟區圖空他們一較高下嗎?夷浪有些興奮地吞了吞口水。

 

「我不懂啊,夷浪,我一直都不懂。」秦克東的眼睛顯得過分黯淡。「強如大哥,又怎麼會死呢?」

夷浪心頭的興奮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森冷。

 

「叔,你什麼都不知道嗎?」他微微顫抖,望向叔叔。

「你們的那個世界,我知道的太少了。」秦克東咬牙低語。

「三年後一晤,是我跟大哥最後一次見面。我記的很清楚,那一晚,我們徹夜暢談,跟從前一樣。他告訴我很多很多事,包括妖怪是怎樣可愛有趣的生物,搜神師的咒法又是怎樣的變化莫測。他真的很愉快,夷浪,我至今忘不了他那時的臉孔,閃著光輝,像個天真的孩子。」叔叔喃喃自語。「我真的很後悔,後來睡著了。我怎麼會睡著了呢?」

「你一醒來,他就走了嗎?」

秦克東緩緩點頭,眼神寂寞飄忽。

「這樣的不告而別,我可以是理解的。」他輕叩夷浪的書桌桌面。幾本參考書上頭沾染了些許灰塵,安靜地躺在桌角。

「兄弟二十年,我怎麼可能不理解呢?他一直都是這麼溫柔的大哥啊。凡事都全力以赴,總是不顧自己,永遠優先顧慮著旁人的安危。那天清晨我望著空蕩蕩的客廳,我就瞭解了,今生今世,我們是不會再見面了。」

秦克東眼神恍惚,徹底失焦。

夷浪咬住下唇,盡全力阻止淚水流下。

 

爸爸是想保護叔叔吧?

那時候的你,和媽媽兩人,想做些什麼呢?那件事情真的如此危險、危險到讓你決定不能再跟叔叔之間留有一絲一縷的關係?

 

片刻後夷浪回神,發現叔叔正關切地注視自己。

「我不是個稱職的代理父親,夷浪。」秦克東嘆了口氣。「我甚至沒有辦法給你一個完整的家。我就是沒辦法定下來好好成家,女人這種東西實在太麻煩了……。而你所擁有的天賦又隨時都會將你從我身邊帶走,我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教會你如何自保、如何在這個嚴酷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叔,你教得很好啊,真的。」夷浪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若不是叔叔從小的訓練,他恐怕早就死在新莊了。

慢著。

死掉,他嗎?

這是有可能的啊……

「注意到了嗎?」秦克東敏銳的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即使世界不同,但我們都是人類。斜裡刺來的利刃,直搗心窩的肘擊,一樣都會要了我們的命。更不用說你的世界,凶險環伺,危機四伏。別去考量別人的期望和眼光,夷浪,好好想想,認真想一想,」秦克東俯身湊向夷浪,黑眼珠閃耀微光。

 

「回到普通世界,不好嗎?」

 

夷浪措手不及,大腦幾乎要停止運作。

是了,他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回到叔叔身邊,當個普通大學生,可能交個女朋友,跟同學一起騎著機車出遊,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從此快快樂樂的過完一生。這聽來,真的很不錯。

但為什麼,他從來沒考慮過呢?他望向秦克東的目光十分茫然。

而叔叔的兩眼隱隱閃耀。那是什麼?期待嗎?還是哀求呢?夷浪一時無法判讀。

「不出類拔萃,也無所謂,」秦克東嗓音低啞,「你只要平安快樂的活著,對我來說,那就夠了。」

夷浪被迫再次按住鼻子,努力阻止自己的眼淚

「我說叔啊,我……。」

砰咚。

「唉喲!」某人重重落地。

「你這白癡!連站都站不好嗎?」氣極敗壞的怒罵。

「盾雲,你頭是不是還在痛啊?」擔心的微虛嗓音。

……。」

……。」

夷浪和秦克東相對無言,轉頭看著槍禮和楚鶴七手八腳地把趴倒在地的盾雲拉起來,然後三個人心虛的在房門口探頭探腦。

「東叔,對不住了,我知道偷聽是不好的行為,可是盾雲這傢伙一大早起來就在那邊抱怨說頭很痛,槍禮這白癡就把我挖起來翻箱倒櫃的要找能解酒的東西……。」

「你怎麼又怪到我頭上?是想打架嗎?」盾雲用力揉著右邊太陽穴,大聲抗議。「明明就是你帶頭偷聽的!」

「東叔,您很不放心夷浪嗎?」槍禮研究著秦克東的表情。「搜神師的世界是很危險沒有錯,但應該不至於如您所想的這般險惡吧?」

秦克東看著槍禮微微沉吟。「這只是一種感覺吧,我想。」

「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但偏偏是這孩子……。可能是我當年對大哥的那股遺憾在作祟,也可能純粹是我多慮。不過夷浪,你老實回答我,這幾個月以來,難道都沒有麻煩找上你嗎?」

 

當然有!而且可多了!夷浪嘴角幾不可見的抽搐。

雖然他自己也老是奮不顧身地跳進麻煩裡啦……

 

夷浪偷瞄楚鶴,楚鶴微微抖動眉毛,暗示夷浪他昨晚可是完全沒把封魔寶鈔一事告訴秦克東。

「當然沒有。」夷浪會意,立刻撒謊。「新莊那件事是我自己攪和進去的,救兄弟重要,這你不會怪我的吧?」他對著叔叔挑眉。

秦克東瞇起眼睛,懷疑地盯著夷浪。

沒有用的啦,你可是連我小時候偷吃過幾次祭祖供品都不知道呢。夷浪在心底暗笑。他這個叔叔打架厲害,但不諳心計,要識破夷浪的謊言根本是難如登天。

「東叔,」槍禮擺出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那次完全是我莽撞,才會拖夷浪他們下水,您要怎麼修裡我都沒關係,但請不要責怪夷浪。」

「唔……。」秦克東皺眉,看起來依然沒有完全相信。「你這小子天生就不是塊安分過活的料,怎麼可能不去自找麻煩呢?」他盯著夷浪的眼睛微微施壓。

「我又不是閒著沒事幹,幹嘛自討苦吃。」夷浪力持鎮定。

「我會好好盯著他的啦,東叔。」楚鶴笑著頂了頂夷浪。

「我鄭重發誓,絕對不會再害夷浪身陷險境了。」槍禮一臉悲壯。

「東叔,其實我覺得夷浪這人也滿危險的,他不要去加害別人就可喜可賀了。」盾雲竟然正經八百地在打小報告。

「你、你說那什麼鬼話?我什麼時候惹到你了?」夷浪傻眼地看著盾雲,有種被徹底背叛的感覺。

「我過年前在廁所被幾個朔望學姐堵在食堂門口,逼問我是不是在跟禮哥交往。嗯?這奇怪把戲難道不是你變出來的嗎?」盾雲瞇起了眼睛。

「我才沒……哎?」夷浪猛然想到,那陣子老是有女生拜託他轉交情書給槍禮,自己實在煩不勝煩,才隨口瞎掰了這麼個謊言,想不到那群女生竟然攤上盾雲了。

叔叔是對的,女人真的很麻煩!

「秦夷浪。」楚鶴沉痛望他,「你難道已經被社會污染,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可愛的夷浪了嗎?」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夷浪。」槍禮微微皺眉,「你如果高興,我是不怎麼介意,但若是麻煩到盾雲那就不好了,所以你就克制點吧?」

「沒錯,克制點啊。」盾雲猛點頭。

「有沒有搞錯?為什麼我要被當成放羊的孩子啊?」夷浪快中風了。「叔你不要那樣看我……。先聽我解釋啦,槍禮!若不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要我遞情書給你,我才不用出那種下下之策咧!」

「原來如此,那麼這的確是我的問題,我跟你道歉。」槍禮一驚,隨即立刻老實地低頭認錯。

「笨蛋,你道歉個鬼啊?怎麼想都是夷浪嫉妒你異性緣好,才會故意這樣斷你姻緣的吧?」楚鶴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竟然繼續搧風點火。

「夷浪,我真不敢相信,你心眼竟然小成這樣!」盾雲故作憤怒的吼道。

「你們真的夠了哦!我都說了我只是要擺脫麻煩啦!叔!你也不幫我說句話?」

夷浪咆哮,轉頭急切地看向秦克東。

秦克東斜倚著牆壁,抱胸注視他們,臉上掛著一道奇異的微笑。

「原來如此嗎……?好小子,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啊。」他眼神欣慰。

「你怎麼了?」夷浪有些緊張,往叔叔身邊靠去。

秦克東微笑著,隨意揉了揉夷浪的劉海。

「真抱歉啊,我早該注意到的。」

「注意什麼?」夷浪依然不解。

「你的答案呢?我剛剛的問題啊?」秦克東心不在焉的拉了拉夷浪翹起的頭髮。

原本在一旁嘻笑的三個孩子迅速沉默,緊張地盯著叔侄倆猛瞧。

夷浪的眼角餘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三人。

盾雲突然發現自己的短襪破了個洞,似乎覺得丟人,正小聲抱怨並且扯掉了兩腳的襪子;槍禮一臉無害,而楚鶴對他猛使眼色,讓他趕快了結眼前這件麻煩事。

夷浪轉過身,果決地望進叔叔眼中。

 

秦克東沉默地回望著這個他最寶貝的姪子。

十八年來,自己看著他一路成長。

原來非得親身體驗,才能明白,所謂父母,肩負的是一種沒有盡頭的永恆守望。

如今,一對堅毅清澈的黑眼牢牢鎖住自己。洋溢著超齡的剛強,沒有絲毫迷惘。

原來如此,他的任務已經告一段落了。

秦克東苦澀微笑。

 

「我懂了。」他喃喃說道,緩步走向房門口。

「怎麼了?」夷浪輕聲呼喚。

秦克東轉頭,看著三個孩子在姪子身旁大聲笑鬧,年少的妄為稚氣與隨性而至的言談就像昨夜的美酒陳釀,令人迷醉其間。

稀微晨光鑽透窗簾,輕柔灑落在夷浪身上。黑眼映照金光,一股傲意滴溜閃過。

 

「非常好,真的非常好。夷浪,這是你應有的模樣。」秦克東低聲說。「小朋友,我家這個小老頭就交給你們了。這傢伙啊,彆扭又囉嗦,但作為朋友應該是很稱職的吧?」

夷浪緩緩眨眼。

三個孩子互望一眼,然後開心的衝到秦克東身邊。

「謝謝你!東叔!我就怕你不放人、到時又要跟你幹一場,那可是很麻煩的!」盾雲抓著秦克東的手肘大叫。

「笨蛋嗎,有什麼麻煩的?連一個普通人都打不過你也敢自稱是盾家人?」楚鶴鼻孔噴氣。

「我會好好照顧夷浪的,東叔!」槍禮鏗鏘有聲。「首先,最基本的錄異練習鐵定會讓他跟上進度的!」

「什麼?那小子竟然進度落後嗎?」秦克東皺眉。

「槍禮!」夷浪哀嚎。怎麼搞的?連槍禮都要扯他的後腿!

「不要緊的東叔,我會負責好好幫他補習的。」槍禮幾乎是樂不可支。

「就憑你?夷浪可不是普通的難教哦?」楚鶴冷笑。

「東叔,別理這笨蛋,夷浪的功課從小就是我一手包辦,交給我準沒錯。」

「東叔,你別緊張,夷浪再爛也爛不過我,我的錄異可是全妖將門最爛的!」盾雲那來由不明的驕傲也是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的。

「盾雲,你這樣說完全無法讓人心安啊。」秦克東大笑,輕拍盾雲的肩膀。「果然還是男人們可靠些嗎?」

「這還用說?你可是從小看著我把秦夷浪這廢柴拎上高中的,誰能比我更可靠?」楚鶴得意萬分,對盾雲吐了吐舌頭。

「這可是性別歧視!」盾雲的臉色糟得像是路邊被行人踩過的狗大便。「論打架,這些傢伙沒一個是我的對手!」

「只知道動刀動槍,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楚鶴嗤笑。

「連動刀動槍都不會,你那雞X是白長了吧!」盾雲咆哮,講話越來越粗魯。

「誰說我不會了?你講話給我注意一點!」

「哦?要不我們現在就來試試看嘛,來啊、快來!誰比較像個男子漢,打場架就知道!」

「你們兩個,在別人家裡能不能克制一點?」槍禮緊張地大叫。

夷浪笑得前俯後仰,跟秦克東極有默契地同時豎起了拇指。

 

「我去做早餐,槍禮,那兩個笨蛋就拜託了。」

「我、我試試看……。」

叮咚,門鈴響。

「誰啊?還這麼早。」秦克東打了個大哈欠。

「我去瞧瞧。」夷浪快步走下樓梯。

「如果是找我的,就說我不在啊。」叔叔的嗓音從走廊另一端傳來,隨即是一記不小的關門聲。

「你該不會又在外面惹事了吧?」夷浪低吼一聲,一把拉開自家大門。

魁梧來人居高臨下,沉默俯視他。

疤面,眼利如鷹。

夷浪愣住。

 

「羅通老師?」

 

 

叮,吐司跳出烤吐司機。

「那個,把草莓醬拿給我好嗎?」

「給。」

「感謝你。」

……。」

「喂,你要不要來點鮪魚?」

「喔,好,好啊。」

夷浪忍不住將視線從煎鍋上移開,偷瞄坐在餐桌旁的四個人。

盾雲和楚鶴兩人正用一種破天荒的禮貌口吻在對話,讓夷浪一度懷疑自己來到了某個奇妙的維度。槍禮一臉莫名奇妙,盯著兩人猛瞧。

話說回來,這兩人會如此自制,也不是沒有原因。夷浪移動視線,瞥向最為突兀的那個男人。

高大威武的羅通一言不發,雙手抱胸,皺著眉緊盯眼前的吐司。

「老師,你不喜歡吐司嗎?」槍禮小心翼翼地詢問。

………。」

「老師,不用擔心這沒有下毒的。」盾雲正在進行一個畫蛇添足的動作。

「還是您不喜歡牛奶?我可以讓槍禮去泡一壺茶。」楚鶴萬分恭敬,嘴上卻是正囂張地支使他人做事。

……秦夷浪,你的蛋要焦了。」羅通嘆了口氣,淡淡說道。

「喔?啊!」夷浪大驚,趕緊將荷包蛋從煎鍋上火速鏟出。

「不必如此拘謹,這裡不是妖將門,不用在意尊長之事。」羅通皺著眉頭抓起吐司。「我不討厭這玩意,只是不習慣跟別人一起吃飯。」

夷浪跟楚鶴快速交換了一眼,兩人皆是十分困惑。

 

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妖將門的剛陵訓練師羅通便出現在他家門口,提著一盒水蜜桃,表情僵硬的表示要來拜訪。夷浪手足無措,總覺得這根本就是突襲檢查。在妖將門總是因為鬧事而被羅通狠狠修理的盾雲,更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得直接滾下樓梯。

在極度的慌亂之中,夷浪竟然開口邀請羅通跟他們共進早餐。羅通雖然看起來十分驚訝,但還是跟著他走進了飯廳。

羅老師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呢?夷浪將一盤荷包蛋端上餐桌,轉頭開始煎培根。

「秦克東呢?秦夷浪?」羅通咬了一口吐司,突然問道。

「呃,在樓上,在樓上睡覺。」夷浪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回應。

「那傢伙昨天又喝酒了嗎?」

「對,不對,哎對。」夷浪的舌頭快打結了。

「您跟東叔認識?羅通老師?」槍禮敏銳地問道。

「我都說了不用使用敬稱,槍禮。」羅通眉頭始終不鬆,抓起玻璃杯。「我認識他,這有什麼不對嗎?」

「不……,只是有點驚訝。」

夷浪心中快速閃過幾個念頭。自己的父母過去是搜神界的知名人物,假設妖將門對於名門後裔異常關照,那如羅通之輩的老牌搜神師會認識叔叔,也是不無可能。嗯,說不定自己還是國中生的時候,妖將門就已經徹底掌握他的所有資訊了呢。

而叔叔既然不大希望自己踏入搜神師的世界,始終沒跟夷浪提及羅通一事倒也情有可原。

那羅通跟叔叔,又是什麼關係呢?

夷浪將裝滿培根的盤子端上桌,自己也跟著坐下,好奇地偷瞄羅通。

「怎麼?秦夷浪。」羅通注意到他的異常,「來的人不是區圖空,或副掌門,你很失望嗎?」

「咦?」

「你們這些小鬼啊,都給那些傢伙慣壞了。」羅通輕聲嘀咕。「難道妖將門還缺嬌生慣養的門生嗎?這一屆的朔望就連出個見習任務都在給我叫苦叫累,新收的季圖又盡是些沒大沒小的暴力小鬼,本派的前程還真是黯淡無光。」

 

夷浪看著一臉苦惱的羅通,突然很想笑。

雖然羅通老師平時總是不苟言笑,不甚得學生愛戴,但說句實在話,他恐怕是妖將門裡頭唯一一個肯花心思管教他們的長輩。

區圖空很少待在千荒島,就算出現恐怕也只會帶頭作亂。副掌門尉遲鷺對學生永遠一派溫和,就算有人闖禍也總是一笑置之;夷浪不怪他,光是要盯著區圖空別在台北鬧事,恐怕就已經耗掉尉遲鷺的大半精力。樂天派錄異訓練師巫屏厄最上心的是學生的身體狀況,並且宣稱適性發展鐵定比猛揮鞭子來得有用。年紀最輕的段無衡和何楓則是標準的武鬥狂,一天到晚拋下正事不做,跑去位於歲占峰的武鬥場切磋戰技,有時甚至乾脆把學生一股腦全部帶去那邊實況觀摩(夷浪聽說此事時心癢難耐,恨不得跪求段無衡立刻收他做學生)。唯一的女性剛陵梁武羚個性孤傲,除了尉遲鷺的話之外一概不聽,本身也是個頑劣分子。而夷浪最沒好感的譚汶,聽說總是認為學生是白痴,常常在課堂上大發牢騷然後拂袖離去。

其餘夷浪還不認識的剛陵師長,似乎也都四散在台灣各地,各自有要務在身。

在夷浪看來,羅通根本總是在為全派的師長收拾爛攤子,不但半夜要檢查學生有沒有乖乖上床睡覺,還要在課間巡邏以防有人鬧事。最誇張的是有一次何楓和段無衡又被他逮到在教室後面貼身扭打(學生全部樂孜孜地在旁觀戰),羅通氣個半死,一路追殺兩人直到他們躲進尉遲鷺的辦公室才肯罷休。

 

所以每當矛喜矛樂在抱怨羅通老師兇巴巴的時候,夷浪總忍不住要插嘴為他護航。矛家兩兄弟惹事生非的程度不下夷浪一夥人,而且兩人自小被家裡寵壞,根本是徹頭徹尾的自我本位主義。幸好夷浪說話還算中肯,竟連個性頑劣的雙胞胎也覺得他所言甚是。

雖然夷浪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這麼說,如果羅老師不在這裡,妖將門似乎會垮台?」矛喜微笑。

「聽起來,如果我們幹掉羅老師,妖將門應該會完蛋。」矛樂大樂。

「你們兩個……,這是想幹嘛啊?」

雙胞胎同時對夷浪露出燦爛的微笑。

「感激不盡,夷浪這下幫大忙了。」

「事不宜遲,我們要去找樂子了。」

夷浪後悔也來不及了。從那天之後矛喜矛樂根本是使盡渾身解數在妖將門到處搞破壞,還一天到晚對羅通老師發送沒大沒小的宣戰佈告,讓羅通本就不佳的脾氣在那一個月更為暴躁。

更糟糕的是,矛喜矛樂完全樂此不疲,還到處亂放話說這都是「夷浪老大」唆使的,於是妖將門上上下下都認為夷浪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流氓學生。單細胞生物如蕭奉和賀麟覺得這真是酷斃了,好學生之輩如薛藜苳和勾壇則是頗不以為然。當事人羅通表面上沒說什麼,但當他逮到夷浪跟楚鶴在課堂上玩著亂七八糟的自創錄異的時候,嘴角卻掛著幾不可見的冷笑,罰他們幫全宿舍區的人挑了兩個禮拜的洗澡水。

好人沒好報,這世界還有天理嗎?夷浪悲憤交加。他被楚鶴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只得再三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當濫好人了。

 

儘管夷浪一行人全是羅通老師紀律小教室的常客,但他們對羅通的事依然一無所知。曾有朔望前輩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們,羅通恐怕是全妖將門除去掌門之外,唯一一個能跟區圖空分庭抗禮的武將,這讓他們對羅通的實力充滿好奇。可惜羅通這人雖然脾氣暴躁,但卻相當愛惜羽毛,聽說若不是跟他一同外出執行任務,是見識不到他的格鬥手段的。

 

現下這倒好,羅通老師自己送上門來了,還擺明了要他們不用遵守繁文縟節,此時不來個抽絲剝繭,更待何時?

夷浪定了定神,興奮的看向羅通。殊不知羅通此刻也正細細地審視自己。他的眼神依然銳利,但不似平時那樣帶著警戒。

那是彷彿在確認某物一般的精細目光。

「老師?」夷浪微微一驚,不小心把心中的問題全都拋諸腦後。

「如何?」羅通抬眉,將吐司塞進嘴中,依然緊盯夷浪。

「老師,你為什麼要那樣看夷浪啊?」盾雲嘴邊沾了一圈牛奶沫,疑惑問道。

「羅通老師,你千萬別誤會,夷浪真的沒有唆使矛喜矛樂在妖將門惹麻煩。」槍禮十分緊張,手中花生醬沒抹到吐司,一股腦全塗在自己的左手拇指上。

「我知道。」羅通微微瞇眼,夷浪斷定他此刻正在憋笑。

「本想等你自己發現的,畢竟我的身分實在不大好開口。」他看著夷浪。

「發現什麼?」夷浪覺得自己愚蠢斃了。

「還不知道嗎?遲鈍的孩子。」羅通微微嘆氣。「也罷,若不是今次對操妖師的總討伐跟那傢伙有關係,我也實在懶得做這種多餘的事。」

「喔!」楚鶴突然大叫一聲,嘴巴完全合不攏。

「我的媽啊,不會吧?」

「什麼東西?」夷浪急切的轉向楚鶴。

「但是你們又不……,不對,仔細想想的話,個性……。」楚鶴兩眼眼珠快速轉動。

「你們能不能解釋清楚啊?」夷浪有點不耐煩。「我真的搞不懂你們在幹嘛啊。」

 

「不懂也無所謂。」秦克東低沉的嗓音從飯廳門口傳來。

「叔?」

秦克東緩步踏入廚房,緊盯羅通。

「我應該說的很清楚了,這裡不歡迎你,羅通。」

「秦克東。」羅通在椅子上微微轉過頭,冷眼瞥向夷浪的叔叔。

 

兩名高壯的男子怒目相視。

夷浪眨眨眼,不大能理解眼前景象。

盾雲跟槍禮面面相覷,楚鶴拄著下巴,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向你介紹一下,夷浪。」秦克東滿臉厭惡。

「這是羅通,羅家第一百三十代家主,據我所知也是你那什麼妖將門的訓練師。然後啊,雖然我不是很想承認,但這傢伙他是……,」

他皺緊眉頭,彷彿極度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你的舅舅。」

 

-版權所有,勿私自翻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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