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塊暴露在日曬下的畸形巨岩,總在在人們汗淋淋地翻過岩頭之時寧靜熨燙血肉,磨礪靈魂。

 

走在人潮洶湧的鹿港街頭,夷浪心中也是異常的紛亂。

難以平息,無法言喻。

這真的很奇怪,前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是個沒爹沒娘的不幸孩子,下一秒,這個想法卻被槍禮的一席話給徹底驅散。

盾雲一路走來,確實也是活得辛苦。但其中諸多狼狽,從她的日常表現裡卻完全看不出來,而強顏歡笑應該也不合盾雲的本性。

那麼他可以合理的認為,盾雲應該還是活得很快樂吧?

很快樂,很堅強。堅強到可以對著脆弱的自己說出那英雄般的一段話。

這女的怎麼可以這麼帥?。

「你在傻笑什麼啊?」楚鶴狐疑道,把燒酒螺湊到他嘴邊。

「我哪有傻笑,我就跟你說我不喜歡、我不要吃燒酒螺啦。」夷浪皺眉推開楚鶴的手。

「槍禮,王八蛋,你對這傻小子說了什麼?」

「我沒說什麼啊。」槍禮疑惑地注視夷浪。

「明明就有!」楚鶴大聲嚷嚷。「剛剛就看你們在後面交頭接耳,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你沒煽動夷浪做什麼蠢事吧?拜託哦,我們有盾雲一個麻煩就夠了,你不要給我節外生枝!」

「我能煽動他什麼?」槍禮冷笑。「你也不自我檢討一下,你才是最常煽動夷浪的人吧?進女廁大冒險?這是哪門子的幼稚把戲?」

「不要在那邊舊話重提!我現在要問的是你對夷浪做了什麼?給我從實招來!」

「怎麼,一句舊話重提就算了嗎?你還是老樣子,喜歡推卸責任啊。」

「扯哪去了?你這是找揍嗎?」楚鶴火冒三丈。

「找揍的是你吧,講話客氣一點是會要你的命嗎?」槍禮七竅生煙。

「對你這種人,講話客氣是我虧本!」

「開玩笑,那一直以來對你客客氣氣的我豈不是虧得更嚴重!」

「你哪有客氣!明明老是話中帶刺!」

「你挑釁在先,還敢怪我講話難聽?」

「你們兩個,給我閉嘴吃飯。」

夷浪沉聲喝道,迅速將臭豆腐塞進兩人口中。

楚鶴差點被豆腐噎到,怨懟地望了夷浪一眼,一屁股坐下狠狠咀嚼。

槍禮回神,有些愧疚地偷瞄夷浪,低下頭來吃東西。

真是的,槍禮明明很成熟,為什麼老是跟楚鶴吵的天翻地覆?夷浪滿腹疑惑,輪流掃視著這兩個人。

「幹嘛?你別想幫槍禮說話喔。」楚鶴凶狠說道。

「你真的很專制,連別人的思想都要管就是了?」槍禮皺眉瞪去。

「夠了,我誰都不幫。」夷浪抬起筷子,威脅地看著他們。「為什麼出來逛街也要吵架?我真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

「吵架算什麼?我沒把他扁成豬頭就很不錯了。」

「呵,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你小子真想幹架嗎?」楚鶴大吼,又要站起身,被夷浪用力按了回去。

「煩死了你們!」夷浪咆哮。

「楚鶴,你他媽給我老實一點。你如果真那麼討厭槍禮,那天在新莊你幹麻救他,讓他去死就好了啊!我真的是受夠了,老是叫著槍禮混蛋王八蛋,他出事的時候又在那邊囉哩叭唆說你很擔心他,一天到晚心口不一,你不累我都累了!」

楚鶴張大嘴,面紅耳赤。

「夷……?」槍禮遲疑,看起來驚訝不已。

「槍禮!你也一樣!」夷浪繼續開轟。

「楚鶴的拗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每次都被他影響好不好?你這樣跟矛喜矛樂那兩個幼稚鬼又有什麼不同?啊?你看、連我這個認識你不到兩個月的人都可以這樣教訓你,你也不想想身邊的人會怎麼議論你這副德性!」

夷浪大喘了一口氣,氣沖沖地開始扒飯。

受夠了,真的是快氣死了,再這樣下去他會折壽的。

另外兩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一種尷尬的僵局。

為什麼這兩人一開口就會針鋒相對啊?尤其現在盾雲不在,戰火根本是越演越烈。哦,是了,平常楚鶴總是跟盾雲你來我往,吵架層次非常低,很少進行這麼深層的人身攻擊,大不了最後抄傢伙互毆一陣,槍禮在旁邊樂得看戲,適時勸架即可。現在兩人之間少了個盾雲,楚鶴的砲火毫無保留,完全指向槍禮,當然會引發世界大戰。

 

「盾雲,你真的是太重要了,趕快給我回來啊。」夷浪忍不住撐著頭低吼。

「嗯,我知道我很重要。」盾雲說,站在夷浪身後。

 

……。」

三個男孩子呆愣望她。

「盾雲,你怎麼、呃,你什麼時候……?」槍禮再度語塞,不知該先問哪個問題才好。

「我站在旁邊大概有一分鐘那麼久了吧,你們吵得可專心了。」盾雲笑得有些猥瑣。「至於怎麼找到你們的嘛,我剛剛在巷子裡閒晃,聽到一堆嘰嘰喳喳的女國中生很興奮的討論說,土魠魚羹的攤位有三個大帥哥在吵架。其中一個比女生還漂亮,一個像王子一樣又高又帥,一個看起來很無奈的男生長得很像二宮和也。我心裡想說,哇嗚,怎麼聽起來根本就是我認識的某三人啊?所以我就走過來看看了,唉呦、哈哈哈哈哈哈哈!」

盾雲邊抖邊講完,然後直接開始放聲大笑。

「笑死我了!你們真的是丟臉死了!知不知道剛剛圍觀的人有多多啊?我都不好意思承認我認識你們了,有夠白癡的!」

……我比女生還漂亮?」楚鶴嘴角抽搐。

「王子?什麼意思?」槍禮一臉迷惑。

「誰是二宮和也?」夷浪緊皺眉頭,有不好的預感。

盾雲笑得趴倒在餐桌上,喘著氣揮手表示她無法回話。

「喂盾雲,你應該告訴她們我可是很有男子氣概的!」楚鶴大怒拍桌。

「我覺得,王子什麼的聽起來很不切實際,你應該勸她們不要有如此幻想。」槍禮拄著下巴,看起來異常嚴肅。「現在的女孩真讓人操心。」

「到底誰是二宮和也?」夷浪急切地追問,該不會是什麼搞笑藝人吧?

盾雲狂笑不止,發出一聲快樂的大吼,竟然滾到地上去了。

「你幹嘛啦?快起來,丟臉死了!我的天啊、我真的要死了!」楚鶴怒吼。

「盾雲,你不舒服嗎?」槍禮大驚,伸手要去扶她。

「我說,到底、誰是、二宮和也!」夷浪仰天咆哮。

『是一個小白臉啦!/喔。』兩個男生竟然異口同聲,同時瞪他。

 

接下來的整整三個小時,夷浪沒跟他們三人講過半句話。

 

 

鹿港實在不算大。

從人擠人的天后宮離開之後,四個人吃吃喝喝逛過了九曲巷,迷路亂走竟然還到了摸乳巷,楚鶴不懷好意的對著摸乳巷的巷牌嘿嘿笑,拿出手機想拍照留念。盾雲不知他邪惡心思,竟然還依他指示湊到鏡頭前開心擺姿勢,被大驚失色的槍禮一把拉開。

哼,幼稚的傢伙,摸乳巷的名稱由來才不像你們想的那麼無聊。

夷浪在內心大肆嘲笑,吸著青蛙撞奶一言不發,冷冷的看著三人吱吱喳喳地研究該巷。

好啦,其實相關說法有兩種,一是男女若在此巷遭遇,女生還真的得讓男生摸摸胸部。夷浪本人則是偏好第二種說法:古時鹿港居民盼望得子,此巷便有「夢麟」之稱,也就是作夢也想生男孩的意思。但其台語發音與摸乳極像,因而有了如此誤稱。真是的,夢麟不是很好聽嗎?摸什麼乳啊?

楚鶴不時偷偷瞄他,但夷浪賭氣地扭過頭拒絕說話。然後身後就會響起一陣令他氣惱無比的嘲笑聲。

 

鹿港名品第一家,玉珍齋。

 

自清領時期創建至今,玉珍齋的產品始終深受本地居民和外地遊客的喜愛。除了名聞遐邇的牛舌餅之外,各式茶點糕餅入口即化,味道綿密細緻,歷久不衰。近幾年隨著鹿港觀光的蓬勃發展,玉珍齋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夷浪都已經數不清它有幾家分店了。最誇張的是不論本家還是分店,在這年節時刻依然是家家擠滿了觀光客。四個孩子在店門口觀望了一陣,實在不是很想進去人擠人。

其實夷浪是非常喜歡玉珍齋的東西的。但身為男生,每次他一進店裡歡天喜地的想捧一堆甜品回家,就會惹來同學一陣無情的訕笑。夷浪實在是被笑怕了,一直以來都只能卑微地請求趙珮語偷偷幫他採買愛吃的東西。幸好珮語也是玉珍齋愛好者之一,對於夷浪的請求一向將之視為對同好的無條件協助,所以夷浪還是能偶爾一飽口福。

「人好多。」盾雲嘀咕。

「超級多。」楚鶴一臉厭惡。

「那個,我不是很想進去擠,你們去吧。」槍禮一臉困擾。

夷浪差點忍不住要偷笑。沿路走來的路上,槍禮不知被經過的女孩子吃了幾次豆腐。吃豆腐就算了,他好幾次甚至被直接攔住,在團團包圍之下被逼問電話。

反正你是王子嘛,要愛護百姓啊,呵呵呵呵呵。夷浪冷眼旁觀,完全是幸災樂禍。

盾雲對槍禮的窘況完全沒放在心上,毫無惡意地忽視槍禮求救的目光,在街巷之間鑽進鑽出。倒是楚鶴冷著臉走到槍禮面前,棕眼凶狠凌厲,把一干女孩子全嚇跑了。

「楚鶴,那是女孩子。」槍禮不謝他解圍,反而皺眉。

「會吃人的女孩子。」楚鶴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你們不要吵架,小心夷浪生氣。」盾雲抽出地獄犬,無聊地耍弄著。

「他早就已經生氣啦。」槍禮嘆氣。

「就是,要不然我們也不會來這裡討他歡心。還有你幹嘛拔刀?」

……?」夷浪假裝沒聽到楚鶴說的話,卻也疑惑偷瞄盾雲。

「我要討夷浪歡心。」盾雲格格笑道。「人這麼多擠不進去,難道我還不會打破窗戶進去嗎?」

「不,你不會。」楚鶴臉色慘白,一個箭步衝上前要攔她。盾雲身手矯健,旋身閃過,雙刀在手,笑咪咪地看著夷浪。「夷浪你等等,我一定會給你買到牛奶糕的!」

「別開玩笑!你想被武裝巡警開槍射成蜂窩嗎?」楚鶴怒聲咆哮。

「安啦,我才不會被射成蜂窩。倒是他們應該要替家人想一想呀,白髮人送黑髮人什麼的,那是不行的呢。」

「這不是重點!你這可是危害治安!把刀子給我收起來!」

「他說的對,盾雲。」槍禮皺眉,上前一步。「打破窗戶不用刀的,收起來吧。你想進去我可以幫你啊。」

「說瘋話啊槍禮!不要給她助威!」楚鶴焦頭爛額,求救地望向夷浪。

夷浪決定露出冷笑,然後兩手抱胸,一臉事不關己。

比起甜點,楚鶴窘迫的臉更能讓他龍心大悅啊。

「哎呦,場面鬧得越大越好玩嘛。」盾雲興致勃勃,轉身面對玉珍齋大門,全身妖紋渾湧,光芒大放,像一盞在夜色中徐徐款擺的紅燈籠。

噢,這傢伙要來真的?夷浪嚼著珍珠,眼睛微微睜大,打定主意等會要好好看清盾雲的動作。

「你,你根本就只是想鬧事!沒事發動妖力做什麼啊?」楚鶴嚇傻,差點咬到舌頭。「給我停手!旁邊都是路人啊!」

此話不假,渾身通透亮紅的盾雲無比搶眼,吸引了不少民眾嘖嘖圍觀。幾乎全部的人都拿出手機拍照,大呼小叫著要盾雲看鏡頭。盾雲開心的不得了,竟然還咬住地獄犬,騰出一隻手比著勝利的V

夷浪快笑死了,愛出風頭也不是這樣的吧?

還有,台灣人果然是勇猛民族,丟命事小,看熱鬧重要啊!他忍不住笑彎了腰。

 

腰背的脊椎突然一陣刺麻,夷浪愣住。

 

一股憤怒而陌生的妖力湧進他心海,刺激著他本就敏銳至極的妖感,致使此刻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咆哮著要求他警戒。

不是盾雲,她根本還沒披甲。

 

身旁,楚鶴和槍禮都是一驚,轉頭望向夷浪。

如此強大,如此明顯,他們兩人都確實查察覺到了。

「盾雲!快回來!」夷浪放聲大吼,拔腿朝盾雲衝去。

「什麼?」盾雲不解轉身,滿臉疑惑。

糟,都忘了這傢伙感覺不到!

夷浪咬牙,瞬間衝至盾雲身旁,藍光嚎啕如波、洶湧如浪,瞬間漫出他全身上下。

強橫妖力的源頭同時在盾雲頭頂現身,毛茸茸的白影攻勢如電,朝盾雲疾撲而上。

這根本來不及躲啊!夷浪大怒,一不做二不休,旋身一腿踢上。

「不可以!」盾雲咆哮,用肩膀把夷浪撞開。夷浪連那白影的毛皮都沒碰著,隨即身不由己地向一旁彈出。

臉上微熱,夷浪一怔,清楚看到細碎血花在他眼前噴濺。盾雲沒有閃過那白影的兇險利爪,右上臂瞬間破開一條裂口。

「盾雲!」夷浪痛喊。

盾雲顧不得回話,她發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尖嘯,地獄犬捲火而出。紅紋狂放,熨貼她的靈動身影,在她行經之處留下片片腥紅殘影,彷彿一朵在昏黃燈光中熱烈綻放的刺桐花。一紅一白光芒交纏不休,震天獸吼和盾雲的狂怒咆哮衝擊著在場眾人的耳膜。

「秦夷浪、後退!」楚鶴大吼,烏鐵扇瞬間現於手中,衝至夷浪身旁把他拉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多虧盾雲推得好!」夷浪憤怒吼道,一頭又要朝盾雲衝去。

「你瘋了啊!那是妖怪!而且很強!」楚鶴使盡全力把夷浪拖住,在他耳邊咆哮。

夷浪煩躁大吼,拼了命想推開楚鶴。

「夷浪,冷靜點。」槍禮衝上前緊扣夷浪肩膀。「那是此的的妖怪領主、不要過去!」

「她流血了!」夷浪幾乎是要仰天長嘯。

「槍禮你個傢伙!這種時候偏偏沒帶兵器!」楚鶴狠瞪槍禮。

「說這做什麼?誰出門吃個飯會帶長槍?」槍禮倒是異常從容,淡定地瞥了楚鶴一眼,然後按住夷浪的肩膀。「沒事的,盾雲沒問題,你先冷靜一下。」

盾雲於此時再次尖嘯,一腳重重踹上白影,借力彈出交戰圈,迅速退到夷浪和槍禮身前,喘氣站定。

「盾雲!」夷浪狂叫一聲,掙開槍禮的按握,抓住盾雲的手肘。

「你的手!」鮮血涓流,淌過夷浪的手指。

「不就小破皮嘛,舔一下就好了。」盾雲緊盯灰白妖怪,咬牙回應。右臂傷口確實很淺,應該是完全沒傷到筋脈的皮肉傷。

但夷浪不知怎的,就是無法忍受眼前這個畫面。

混帳搜神師!」白影憤怒咆哮,白光大放,在他們眼前現出獸形。

「你才混帳妖怪!」盾雲微微喘氣,抓狂大叫,重重一步踏出。

「盾雲!」夷浪低吼,將盾雲的右手腕握得死緊。「你不要、你不要過去……。」

「哎?」盾雲大惑,眼角餘光飄向夷浪微微發白的臉龐。「你這是怎麼啦?」

夷浪皺眉不語,凝神朝妖怪看去。槍禮輕聲嘆息,迅速擋到兩人身前。

 

金黃大眼閃耀狂怒,形狀詭異的頭顱有角,貌似龍。脖頸極長,灰白色身軀佈滿發亮毛皮,卻是像匹馬,本該是蹄的的足部倒成了四隻獸爪。

獸爪緩緩收放,威脅意涵濃厚。

金眼威武,散發著震懾殺意。

 

「竟然在我地盤撒野,敢情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獸音轟隆,怒意不減。

夷浪注意到,原本熙來攘往的人潮竟然瞬間從大街消失,圍觀群眾也是不知所蹤。看來他們在遭到攻擊的那一瞬間便已經為妖力結界所困。

但來者既是妖怪領主,那麼或許可以判定與涅靈派無關。

「你一上來就偷襲,算什麼好漢?」盾雲怒目瞪視。

「無知小兒,當我跟你一樣愚蠢嗎?」灰白妖怪嗤之以鼻。「先發制人可是戰鬥的基本,別說你爹娘沒教你。」

「領主大人,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楚鶴恢復冷靜,皺眉緊盯妖怪。「我們並沒有惡意,請問您發動攻擊的理由是?」

「沒有惡意?」妖怪咆哮。

「那麼這小女孩體內的東西是什麼?你們倒是解釋來聽聽!帶著那種東西進了我的領域,我的眷屬全被嚇的魂飛魄散!更別說那女孩竟然解放妖力!這不是想挑釁是什麼?」

夷浪一愣,不禁看向仍待在自己懷裡的盾雲。

盾雲傲慢地皺眉,握拳壓抑著什麼。雖然很輕微,但是一股淡黑惡氣依然從嫣紅妖紋底下緩緩溢出,肉眼可見。

「怎麼會這樣?」槍禮低聲問道。

「盾雲,你明明沒有披甲,為什麼……?」

「我不知道啊,我不是故意的。」盾雲表情輕慢,卻是十分吃力地壓抑體內惡氣。

「你瞞了我什麼?」槍禮一臉陰沉,直勾勾地盯著盾雲。「新莊那回你明明說了只是意外,現在這樣你又作何解釋?」

夷浪有些錯愕,他從沒聽過槍禮對盾雲說話的口氣如此嚴厲。

「我哪有瞞你什麼。」盾雲的態度異常冰冷,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心虛卻沒逃過夷浪和槍禮的眼睛。

「盾雲,你聽話啊。告訴我們你到底怎麼了。」夷浪低喊。

那個『東西』,怎麼看都不是善類。

照槍禮的說法,看來盾雲強行壓制該物而發動妖性,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

盾雲微微地噘起了嘴,一言不發。

 

「逆蝕開始了,對不對?」槍禮微微顫抖。

 

「就算開始了,我也不會承認啊。」盾雲鼻孔噴氣。「這事你們別管,我可以處理。」

「你可以處理?」槍禮眼中閃過薄怒。「這句話我已經聽兩年了,情況根本就是越來越糟!先前披甲的時候就算了,你現在連妖力都無法自由收放,叫我怎麼能再放你不管?」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楚鶴一臉茫然,望向夷浪。夷浪惱怒地搖頭,自己也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沒有無法自由收放。」盾雲冷冷看他。「我說禮哥,你都跟夷浪碎嘴了些什麼?我明明說過要你克制的。屢勸不聽,真想要我宰了你不成?」

黑色惡氣偏偏選在此刻洶湧而出,污濁惡意重重撞上夷浪的心智。

「唉喲。」夷浪吃痛,不小心輕叫出聲。

「夷浪!」盾雲大驚失色,一把推開夷浪,奮力往後躍開。

「你這傢伙……,是怎樣?」盾雲低吼,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敖魁、夠了!你這是在跟我過不去嗎?」

「我受夠了!盾雲!」槍禮厲聲吼道。

「立刻給我破棄誓約!盾家那邊我來想辦法!你無論如何都要擺脫那傢伙!」

「槍禮!」楚鶴嚇了一大跳,衝上來抓住槍禮的肩膀。「你激動什麼啊?冷靜一點好不好!」

黑氣繚繞,開始劇烈鼓動。

夷浪緊盯面色逐漸發白的盾雲,咬牙不願退後。

黑色惡意之中,一道無形的冰冷視線射來,鎖住夷浪。

你到底想幹嘛?夷浪憤怒瞪視黑氣。

一直冷眼旁觀的灰白妖怪咕噥一聲,朝盾雲重重踏出一步。

「滾出我的地盤!臭小鬼!別再讓那東西汙染我的屬地!」牠大聲咆哮。

 

「禮哥你不懂它,不要說這種話。」盾雲眼神開始渙散,眼白居然一點一滴地開始發灰。

「我不用懂他、我只要知道它在傷害你就夠了!」槍禮的臉上寫著滿滿的不敢置信。「它在傷害你,你能否認嗎?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是堅持要維護它?」

黑氣鼓動更加劇烈。

盾雲低聲哀嚎,抱著頭踉蹌朝後退去。她竟然直直朝著灰白妖怪退去。

灰白妖怪大怒咆哮,對著盾雲疾撲而上。

夷浪大吼,不顧一切向前衝。

黑氣猛力一抖,眼看就要掙脫嫣紅妖紋的壓制。

 

胸口劇烈震動。

夷浪一驚,步伐不停,目光卻飄向胸前妖玉。

藍光瘋狂渾湧,光輝閃耀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這……?」灰白妖怪大吃一驚,停下撲向盾雲的動作。

 

一道絢爛的清澈藍光衝出夷浪胸前,在灰白妖怪跟前凝為獸形,震天咆哮。

嘯聲刺耳轟隆,不屬於凡塵一切生物。

夷浪全身劇痛,拼命忍住才沒有吼叫出聲。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雙腿一軟,無力倒地。

真的很奇怪,那藍色野獸的出現,彷彿抽乾了他全身力氣。

不對,被吸走的,是他的妖力。全身丹穴之中如今皆是一片空乏。

夷浪凝神想看向藍色野獸,但兩眼昏花,什麼都看不清楚。

 

「喂、秦夷浪!」楚鶴衝到他身邊,緊抓住夷浪靠至他肩上。「他這是怎麼了?那是什麼?」

槍禮困惑搖頭,完全不知所措。

 

灰白妖怪微微一愣,而後緊跟著藍色野獸發出轟隆獸吼。

強大,清澈,意志堅定的妖力充盈在妖力結界之中。

夷浪雖然虛弱,但依然感受得到那兩股力量的交融,為自己的心靈所帶來的舒適和煦。

空氣中,發亮的微小粒子緩緩飄動。盾雲睜大眼望向藍色野獸。

「哦。」她露出理解的神態。

藍色野獸不語,喉間咕嚕作響。

盾雲周身黑氣震盪,似乎仍想衝出妖紋的壓制,但那黑氣一接觸到空氣中的亮眼微塵,便立刻退縮。

「好了啦,你要鬧到什麼時候?」盾雲不耐煩地說道。「你再不停手,我就再也不披甲。」

黑氣的震動漸漸平息。

凝視夷浪的不祥目光消失,夷浪心頭一輕,手指漸漸能動了。

灰白妖怪輕吼,對著藍色野獸微微低頭,態度居然是萬分恭謹。

呼嚕呼嚕,嗚嗚嗚。

藍色野獸震動喉頭,發出空靈獸音。灰白妖怪慢慢點頭,輕吼回應。

原來如此,那是妖怪之間獨有的語言,夷浪恍然大悟。

清脆悅耳,宛如響於深夜之中的銅鈴。

藍色野獸回身望向夷浪,周身泛起一陣藍色光暈。

 

你又要走了嗎?

等一等,先告訴我你是誰啊。

夷浪掙扎著、下意識地朝那頭野獸伸出手。

 

模糊的視野之中,獸尾上的金環叮鈴作響。

如夜黑眼閃耀微光,凝視夷浪。

 

快完成誓約,夷浪。」牠低聲說道,獸音無比輕柔。「我也想趕快跟你說話啊。

 

誓約?那是什麼?夷浪滿心困惑。

藍光鳴放大亮,夷浪腦袋一陣刺痛,忍不住閉上眼睛。

片刻過後他睜眼,發現藍色野獸已經消失無蹤了,胸口的妖玉也平靜了下來,靜靜躺在他的口袋裡。

盾雲和槍禮快步來到他身邊蹲下,一臉擔憂。

「秦夷浪,你還好吧?」楚鶴摸了摸他的額頭。「很誇張耶,這樣突然倒下。」

「我也不想啊。」夷浪沒好氣地回應。他試著動了動手臂,依然覺得全身痠軟無力。

「沒辦法動嗎?我可以背你去搭車。」槍禮體貼地說道。

「不要,那樣丟臉死了。」夷浪皺眉。

「要不然我來背好了,反正這都是我害的。」盾雲笑嘻嘻,根本沒在反省。

「這才不是你害的,而且開什麼玩笑!我一個大男人讓女生背在背上,這能看嗎?」夷浪無比氣惱,奮力想站身,卻又跌回楚鶴的肩窩裡。

「妖力的瞬間消耗太大,你現在是動不了的。」灰白妖怪踱至他們身邊,慢條斯理地開口。

龐大的影子罩住夷浪,威武金眼沉穩下望,已無殺意。

「你要幹嘛?」夷浪口氣不善,對牠剛剛的一番攻擊始終不能諒解。

「是我誤會你們,本領主道歉。」灰白妖怪神色依然倨傲。

「那孩子並無惡意,只是業障纏身。你小子的憑神已經跟本領主解釋過了,的確是我太衝動。」

「我的什麼?」夷浪皺眉。灰白妖怪卻是不滿地瞪大了眼睛。

 

「你的憑神啊,傻小子。你們搜神師難道不是這樣稱呼牠們的嗎?」

 

夷浪愣住,藍色野獸的模糊身影浮現在他心底。

他的憑神?可是他什麼事都沒做啊,況且那傢伙不是從妖玉當中出來的嗎?

「原來如此,是個未完成的誓約嗎?」灰白妖怪沉吟,獸掌抽動了幾下。

「領主,你能不能解釋得清楚一點?」楚鶴頗不耐煩,稍微調整了一下撐住夷浪的姿勢。

「怪不得啊,難怪那位大人要穿越妖力空間來到此地,仍必須借助你的所有妖力。呵呵,小子,看來你對所謂憑神也是一知半解的吧?這樣下去可不行,對你們彼此而言都會是種負擔。」灰白妖怪對夷浪友善地抽動鼻子。

嗯,看來這傢伙只要不亂發脾氣,平時個性也不錯嘛。夷浪決定稍微減低了對牠的敵意。

「我的憑神,牠是誰?」他好奇問道。

能讓眼前的高傲妖怪如此尊敬,想必大有來頭吧。

「哼哼,這怎麼能讓我告訴你?取得憑神之名可是完成誓約的必要條件,這你得自己去努力啊。」灰白妖怪伸出獸爪,輕輕按上夷浪的胸膛,全身毛皮泛起輕微白光。

一道溫暖的氣息透過獸爪,緩緩流進夷浪體內。

「謝了。」夷浪閉眼,知道牠正在為自己恢復元氣。

「不用謝,本就是我不對。」妖怪哼了哼。「話又說回來,你的憑神也不清楚那女孩體內是什麼東西。我說你啊,小女孩兒,沒事不要帶著這種東西出門亂晃啊,會驚擾到很多領主的。」

「這是個意外,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盾雲依然倨傲,但總算是稍顯愧疚。

「還有,不要在任何妖怪領主的領地之內啟動殺意,尤其我們這一族,對惡意非常敏感。你年紀尚輕,為何殺伐之氣如此之重?實在令人憂心。」灰白妖怪的臉皺在了一塊,使牠的大臉益發兇惡。

「不行,我沒有其他辦法。」盾雲聳肩。「那是必經之路。」

夷浪跟槍禮迅速交換了滿是憂慮的一眼。

明明眼前沒有敵人,盾雲卻毫不猶豫地心起殺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這殺心跟你體內那東西也有關係吧?邪魔歪道之物,擺脫了才是甚好。」灰白妖怪緊盯盾雲。

「既不是憑神,那就是你們所謂的盾甲了吧?交纏了靈魂意念的盾甲,我這輩子從沒見過,更何況那個靈體威力之強,恐怕不是你能駕馭的了的。噢,除非,」

牠微微睜大眼,有恍然大悟的味道。「比照憑神,定下了類似的誓約嗎?」

「是。」盾雲爽快地點了點頭。

槍禮沉下了臉色,眼看又要發作,幸虧楚鶴眼明手快一把摀住了他的嘴。

「嗚嗯、你幹什麼?」

「閉嘴,要罵回去再罵啊,笨蛋。」

 

灰白妖怪凝視盾雲。

「這似乎是你的個人意志,那我也不好說些什麼了。」牠嘆氣。「你們這些小子,給我好好看著她啊。小姑娘個性莽撞,八成是很容易惹麻煩的類型,再加上那個傢伙,將來恐怕是會很辛苦的吧。」

 

夷浪見牠言語之間對盾雲很事關切,不禁一陣開心,忍不住伸手搔了搔灰白妖怪的下巴。灰白妖怪一怔,在那一剎那似乎是想張嘴發出呼嚕聲,但牠靠著驚人的自致力忍耐住了,反而兇惡地瞪了夷浪一眼。

 

「沒大沒小的渾小子。」牠怒哼。

「給你添麻煩,真的不好意思了。」夷浪覺得牠心口不一的模樣很是可愛。

「這沒什麼。」灰白妖怪將獸爪從夷浪胸口挪開,白光消散。

「恢復的差不多了吧?臭小鬼們快回家,今晚可是除夕夜啊。」

「好啊,那我們走吧。」夷浪跳起來,發現全身不再沉重,無比輕盈。

「慢走不送。」灰白妖怪閉眼,妖力鼓動,打算撤去妖力結界。

「等一等,領主。」槍禮喊道。「還沒請教您的大名?」

 

「在本領主的土地嬉鬧,居然不識我名?搜神一族近來也真是怠於教育啊。」金黃眼睛驟睜,白光大放,耀眼逼人。

「吾為貔貅,妖名離尊。小毛頭們,本領主恩准你們喚我離尊即可。」

獸音威武,在眾人耳中隱隱鳴動。

 

白光消失,離尊也消失了。

他們重新回到人群熙來攘往的鹿港街頭,玉珍齋的大門依舊是人山人海。天色已經微暗,想不到他們在妖力結界裡耗了一段不長的時間啊。

夷浪心中暗叫不妙,得趕快回家準備年夜飯才行。

「貔貅是什麼?」盾雲皺眉問道。

「那是傳說中的神獸,又名天祿或辟邪,是一種可以招來福祿的祥獸。不過牠生性嫉惡如仇,喜愛啖噬邪魔,將之轉化為金銀財寶,既能降魔又能招財,所以從商的人都很喜歡牠哦。哇,難怪鹿港這幾年越來越繁榮,妖怪領主竟然是貔貅啊,這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楚鶴說得興致勃勃。

 

「夷浪,你沒事了吧?那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槍禮關切地看著他。

「嗯,走吧,我得回家煮飯,叔叔差不多該回來了。」夷浪輕快說道。

「等一下啦,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盾雲擠擠眼。

「啊?什麼?」

「牛奶糕啊。」盾雲指向玉珍齋。

「夷浪應該還是很想吃吧?」

「呃……嗯……。」

夷浪在那一瞬間露出的渴望神情被盾雲捕捉到。她登時放聲大笑,轉身衝向人潮。「我不用解放妖力,也可以幹掉這些傢伙買到牛奶糕的!等我啊夷浪!」

「你真的夠了!我都說了你這是危害治安!」楚鶴大吼跟著衝上。

兩人先是大吵了幾聲,然後扭成一團,被人群迅速吞沒。

「真是一對活寶。」夷浪老氣橫秋地嘆息,斜倚著路燈。

「看來我們的年夜飯得等一等了。」槍禮無奈微笑,又從口袋掏出一本書來看。

 

忘了說聲新年快樂啊,對豼貅領主。夷浪仰頭,望著漸暗的天色,對於今日之事感到萬分驚奇。

自己還真是走到哪都會碰上妖怪呢。

等會見到叔叔,最近發生的這些趣事,該從哪一段說起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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