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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愣什麼?快吃啊。」楚鶴嚼著高麗菜,狐疑地望著夷浪。

「我吃不太下。」夷浪愁眉苦臉地望著眼前的一大碗湯麵。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皺著一張臉害我都沒食慾了。」楚鶴不耐煩的把湯麵朝夷浪推進,濺出了一點點淡黃湯汁。

「我下巴很痛。」夷浪懶得跟楚鶴爭辯,用筷子夾起一口麵,小心翼翼張嘴。

「活該。練習個叢林戰也會傷成這樣,你是嫌自己的愚蠢紀錄還不夠多嗎?」

夷浪不置可否,有點痛苦的嚥下麵條。

自己的確挺活該,跟槍禮近身對決的當兒竟然又想到了老師。一個短暫的失神,下顎便挨了一計毫不留情的勾拳。槍禮果然沒有控制力道,這一拳差點把夷浪的下巴給整個打飛。夷浪氣極,在槍禮慌忙過來攙扶自己的瞬間狠狠的揍了他的右臉,把粉絲團的威脅徹底忘得一乾二淨。

兩人鼻青臉腫的去見羅通,自然又捱了一陣痛罵。而羅通見到了他們兩人的淒慘模樣,第一時間顯然非常想笑。但礙於眾多門生都在一旁看好戲,他還是相當敬業的把哥倆好罵了個狗血淋頭。

「叫你們練習叢林戰,給我搞互毆?你們腦袋裝的是昨晚沒消化完的菜渣嗎?想讓我以為你們有在認真練習也不是這樣的啊!」

於是夷浪跟槍禮苦哈哈地繞著凌雲殿跑了二十圈(他強烈懷疑羅通趁著這段空檔躲去廁所偷笑),才筋疲力竭的來到食堂吃飯。楚鶴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按著夷浪的頭逼他快去點餐,自己一屁股坐到桌前大口享用香噴噴的牛肉麵。

槍禮的食欲倒是很好,一盤炒飯下肚之後還意猶未盡,又去捧來了十幾個餃子,餃子的內容物當然還是不明。

「你們怎麼敢吃那種鬼東西?」楚鶴一臉厭惡地看著那盤黑呼呼的元寶。

「好吃啊,試試?」槍禮遞過一個餃子,繼續狼吞虎嚥。

「不要讓那種東西靠近我!」楚鶴迅速挪開自己的碗。

「槍禮,你怎麼有辦法吃那麼多?」夷浪大惑不解。這傢伙難道是餓死鬼投胎來的麼?

「不曉得,就是餓。」槍禮吞下倒數第三個餃子。「我猜是發育期。」

「發育期你個頭,你再繼續發育下去就要變成巨人了。」楚鶴不屑。

「巨人沒什麼不好啊。」夷浪發現紫色的麵條挺好吃的。他不顧下巴的陣痛,連吸了好幾口麵下肚。「可以住在半空中的城堡裡喔,然後要小心傑克和他的魔豆。」

「我老是搞不懂那個童話。」同時大嚼與沉吟是一項頗為艱難的舉動,但槍禮卻設法做到了。「為什麼傑克沒有在半空中摔死?他不過是個連攀岩都不會的小鬼。」

「因為他是主角。」夷浪聳肩。「主角如果冒險進行到一半就死了,故事就演不下去啦。」

「真不公平,傑克明明是個賊,卻能抱得美人歸。」槍禮陰險地冷笑,但笑容中的邪氣依舊無損他的俊美。夷浪強迫自己暫時將目光別開,免得自己因為心裡太不平衡而翻過桌去再次痛毆槍禮的臉。

「這可真是個勵志的故事呢。相比之下《進擊的巨人》可就黑暗多了。」

「你在說的是日本漫畫吧?」槍禮的眼睛微微一亮。

「對,大家都很推崇。但是我看得很痛苦。一大堆人莫名其妙地死去。」

「不過是現實世界的縮影罷了。我們都是那道巨牆之後的無知小卒。」

「傑克什麼的果然還是去死吧。」夷浪嘆氣。「明明沒什麼本事卻又自以為是個英雄,真是惹人厭啊。」

「不能同意你更多。」

楚鶴終於忍無可忍。「停、停、停一下。你們兩個這是在幹嘛?」

「不知道,排擠你吧。」夷浪斜睨他一眼。「你那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我們在幹嘛嗎?」

「我看得出來你們在極力增加彼此的厭世指數。」楚鶴額冒青筋。「盾雲的事情又不是我的錯,你為什麼到現在還要對我生氣?」

「我想他不是在對你生氣。」槍禮小聲說道,楚鶴狠狠瞪他。

「沒錯,我只是想讓你多關心我一點,才會對你不理不睬。」夷浪懶散接話。

楚鶴瞪大眼睛。「你在幹嘛啊……。」

 

「我也不是真的對你生氣,只是覺得不好意思好好跟你解釋我為什麼不理你。唉,幾天不見,讓我有些忘記我們之間究竟是怎麼相處的了。這也不是你的問題,但我是真心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你,就只好把你晾在一邊,然後時不時抓出來罵一頓以表達我的關心。」夷浪連珠號砲般地說個不停。

 

楚鶴張大嘴巴,看起來非常想把夷浪的筷子插進他的鼻孔裡,那可是不大適合在餐桌上出現的殘暴畫面。槍禮倒是完全傻住了。

「我到底是哪裡惹到你了?你要這樣對我。認真講起來槍、槍禮對盾雲也有責任啊……。」楚鶴露出筋疲力竭的神態。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你幹嘛那麼痛苦。」夷浪慢條斯理地嚼著麵。

「你擺明了是在折磨我………。」楚鶴咬牙切齒,看起來很想翻桌子。夷浪趕緊把湯麵碗捧離木桌。

「快深呼吸啊,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依然很美好。」夷浪用自認最純良無害的表情看著他。

「沒錯。你看,妖怪們揮舞著手臂製造美食佳餚,鳥兒在枝頭啼叫,那美妙絕倫的樂章無疑是在歌頌我們難得悠閒的午飯時光……。」槍禮回過神來,趕緊憋笑跟上。

「我知道了,你們今天上午過得太不順,現在想拿我尋開心是吧?」楚鶴現在的臉只能用殺氣騰騰來形容。

「好啊,非常好。本大爺吃個午飯也要等你們一個小時,心情正差呢。想打架,我奉陪,兩個智障同胞一起上我也無所謂!」

「智障同胞這個詞好怪。」夷浪咬斷紫麵,對槍禮表示困惑。

「我猜,他原本想說『殘障同胞』,卻又覺得這個詞語無法表達他對我們的鄙夷與厭惡,只好折衷使用『智障同胞』如此不倫不類的字眼。」槍禮一本正經,卻讓夷浪在爆笑之中把一小團麵渣噴到楚鶴手邊。

楚鶴瞪著他們,短暫的失去說話能力。夷浪笑到捧著自己的下巴大聲喊痛,槍禮瞥了楚鶴一眼,然後繼續憋笑,面部肌肉用力過度導致左頰傷口又開始滲血。

「我受夠了。」一分鐘之後楚鶴大聲宣布。

「我幹嘛放著一群投懷送抱的漂亮大姊姊不管,來跟兩個不知感恩的愚蠢男人吃飯?你們笑你們的吧,笑到肚子破掉最好,樂川大廚絕對會樂不可支的把你們的內臟通通拿去做藥膳!」

「這藥膳大概味道會很差吧。」夷浪嘆氣。

「對啊,像您這種只愛女生的生物,吃了大概會生病吧?」槍禮也嘆氣。

「有感冒前兆,提早用斯斯。」夷浪忍不住唱。

「用、用斯斯,不傷身體。哎呦,然後是什麼?」槍禮終於忍不住了,捶著桌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個女孩子剛用完餐從他們身邊走過,驚訝地看著徹底失控的槍禮,嘴都闔不攏了。

「不傷身體,不含類固醇。斯斯,感冒膠囊!」夷浪使用畢生最驚人的自制力唱完廣告台詞,隨即笑得滾到桌子底下。

「………你們真的瘋了,我去找巫老師。」楚鶴看起來真的有點害怕。

槍禮趴在桌子上猛喘氣,夷浪抱著快要裂開的肚子爬回椅子上,對楚鶴連連搖手表示自己不會再鬧了。

「叢林戰真的有這麼困難嗎?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楚鶴小心翼翼的說道,生怕夷浪跟槍禮又會突然開始暴走。

「你想太多了,我們打得很痛快。王子大人,快些坐直,您的臣民都在殷切盼望您為槍禮王國樹立良好的典範啊。」夷浪拍拍槍禮的背,努力阻止他繼續用腦袋去撞桌面,畢竟這個舉動與優雅二字實在是沾不上邊。

「那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你確定我不需要去找巫老師?」楚鶴戰戰兢兢的樣子讓夷浪又差點笑得被麵噎到。

「不就糗了你幾句嘛,沒什麼大不了的。」夷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夷浪,你太想念區圖空了嗎?你之前不是去了幾次台北,沒見到他嗎?」楚鶴似乎是下定決心要追根究柢,而且是以夷浪精神不正常為前提在認真發問。

「有啊,我有見到他,還有跟他一起去找玄霜。你沒能一起來真的很可惜,饒河夜市新來了一對賣芋圓的連體姊妹,都是超級大美女喔。」

「你還是多去找他好了,我真的很怕你這樣相思成疾。」楚鶴真的太緊張了,竟然連夷浪企圖表達的關鍵字都徹底忽略。

「相思成疾?我們家夷浪長大了嗎?」矛喜的聲音,夷浪心頭大呼不妙。

「望穿秋水,不見伊人來的長大嗎?」矛樂搭著自家兄弟的肩膀,大踏步走向三人。

「他哪是你們家的?講話給我看下氣氛啊!」楚鶴滿立刻把肚子怨氣一股腦通通發洩到雙胞胎身上。

「看氣氛?你們在談戀愛不成?」

「三人行,必有不倫戀的八卦!」

「這跟不倫戀沒有關係。」夷浪按住額頭,稍稍體會到楚鶴剛才的痛苦。雙胞胎絕對是世界上最難溝通的傢伙無疑,每次跟他們對話都會嚴重毀損夷浪珍貴的腦細胞。

「有什麼事嗎?」槍禮笑吟吟的看著雙胞胎。夷浪一行人之中就只有他能忍受這兩人的無厘頭(盾雲通常一看到這兩人就會拔刀捅去),因此他總是肩負起與之交流以避免夷浪跟楚鶴直接崩潰的這個艱鉅任務。

「一群好帥好討厭的前輩回來了喔。」矛喜眨眨眼。

「好帥跟好討厭完全不相抵觸的喔。」矛樂一臉厭惡。夷浪覺得他們真的可以直接省略掉好帥這兩個多餘的字。

槍禮的笑容迅速消失,轉頭一言不發地吃起水果。

「朔望前輩們嗎?告訴我們幹嘛?」夷浪逼不得已只好開口,決心要阻止楚鶴在接連打擊之下直接中風,那傢伙的臉已經開始微微發青了。

「我們想把他隆重介紹給你嘛。」

「然後跟我們一起用力討厭他。」

「我不能保證我會討厭他,對不起。」夷浪竟然覺得有點愧疚。

「沒關係,見完他你絕對會想把他的頭按進馬桶裡。」

「別擔心,我們一定在旁邊幫你把風不讓別人發現。」

「按進馬桶,記得沖水。」槍禮悶悶地咬著蘋果。

「到底是哪一位前輩這麼惹你們厭?」夷浪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

「他媽的,我們兵四家之一。」

「不討厭,會超後悔的斧新。」

「………什麼跟什麼啊?」

「帶路吧。」楚鶴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率先走出食堂。

夷浪跟槍禮互望一眼,隨後跟上。

 

 

不像歲瀾峰終年雲霧繚繞不散,歲干峰相對較為低矮,佈滿亞熱帶的樹木,植被覆蓋率相當高。接近峰頂的位置修建了一座石造的大型武鬥場,以及相對於凌雲殿質樸不少的雌雄殿。此殿前方的寬闊石造圍場,就是有著數百年歷史之久的古老鬥技場。雌雄殿內部設立了幾間簡單的休息室,數條地道分別通往不同的療護石窟,是平常學生或師長切磋戰技後休憩及治療的場所。

武鬥場一般而言多為朔望前輩所佔用,菜鳥季圖們只有觀戰的份。夷浪因此很懶得跑到這邊來,反正要練習打架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也不用特意到此招人白眼。

他們一行人從連接著歲干與歲瀾峰的木造吊橋上來到雌雄殿前,一抬頭便見到武鬥場的大門口聳立著兩座巨大的石像。左方牛頭人身,身披雕工複雜的華麗戰袍,右手穩握九丈長的混鐵棍,神態豪爽英氣,笑著俯視腳邊樹林。右方石像身型較小,生了張滑稽的猴子臉,左手平舉丈二長的烏鐵棒,兩端分有圓箍。牠以右腳獨立,右掌平舉擺放眉間,嘻皮笑臉的眺望歲甘峰前方的海面。

平天大聖牛魔王以及齊天大聖孫悟空。兩位鼎鼎大名如雷貫耳的妖界英雄聳立於此,更讓人為武技切磋感到熱血沸騰。

「你確定要跟來嗎?」夷浪望著槍禮。

「我保證不鬧事。」槍禮微微苦笑。

「我不認為你會鬧事,我只是怕你心情不好。」夷浪展現無與倫比的體貼精神。

「那我盡量不要讓自己心情不好。」槍禮輕聲說道。

「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放心吧,如果那個前輩敢欺負你,我和楚鶴絕對會把他揍的八八七七。對吧楚鶴?」夷浪用力揮拳頭,覺得自己實在是很講義氣。

「我試試看。」楚鶴沒精打采的應道。

「………不對啊,你應該要回答『干我屁事,管他去死』之類的啊。你是誰?你把楚鶴怎麼了?」夷浪緊張萬分。

「你不要鬧了啦,說真的。」楚鶴看起來異常的疲累。

「看見他了。」矛喜指著前方。

「我快吐了。」矛樂誇張的抱著肚子。

夷浪朝前望去,立刻被那一座由女孩子所構成的人牆給嚇傻。他定睛仔細一看,在心底暗暗估算了一會,發現除了梁武羚老師之外,幾乎所有妖將門派內的雌性生物通通都跑到鬥技場來了。就連幾個平日裡只要何楓老師開心宣布要去鬥技場上課時,便會大聲嬌嗔愁眉苦臉的朔望大姊姊也赫然在列。

怎麼回事?難道傳說中的那位朔望前輩還身兼某個偶像團體的一員嗎?

夷浪滿心好奇,小心翼翼的撥開眾多女生,奮力朝人牆後方擠去。

「喔,是夷浪。」一個馬尾大姊姊輕聲叫道。人牆之中頓時湧現一道漣漪,幾乎每個人都扭過頭來看了夷浪一眼,而後緩慢的讓出一條道路。

「謝謝。」夷浪有點驚訝,只能一路道謝朝前走去。

「身體還好嗎?」柔軟微膩的嗓音,夷浪認出眼前這個捲髮女孩是之前在他挑水時跑過來幫忙的好心人,叫什麼……方薇來著?

「很好喔,謝謝你。」夷浪忙不迭的回應,終於一步踏進開闊的鬥技場。

兩道身影,三把兵器。

夷浪瞇起眼睛。

目光彷彿鐵器受磁牽引,牢牢盯上那個略為黝黑的背影。

好寬的肩,這是夷浪對那人的第一印象。

 

黑髮微長,凌亂披散,配合深黑雙斧的舞動輕盈跳躍,拍擊他微凹的臉頰。偶爾露出右耳耳骨之上,閃閃發亮的銀色耳環。臉型偏尖,顴骨微聳,眼窩深邃,鑲嵌著細長而精光閃爍的黑紫色眼睛。那人赤裸著上身,因此讓夷浪得以細評他的身材,中等偏瘦,但異常的結實強壯。他的背肌和二頭肌是夷浪見過的同齡男性之中最結實勻稱的。線條分明的肌理宛如以鑿刀深刻,烙印於其岩石般的軀幹之上。雙手手臂筋脈分佈隨著肌肉的鼓脹一覽無遺,看得出長期的鍛鍊造就了他極強的握力。

太驚人了,這傢伙活脫就是一尊會動的雕像。

「不行,動作太慢。」青年嘆道,高速旋身閃過銀劍疾刺,眨眼之間便拍落對手的兵刃,左手利斧架於對方頸上。

「是你動作太快。」長劍男孩舉手投降,嘴上嘟囔著。夷浪覺得他說的一點都沒錯,自己也沒完全看清楚那戰斧的走勢。

以鐵斧這種絕對偏重的兵器而言,那個速度實在誇張的過分了。

「多練練,多練練。」他笑道,收斧轉身,離開鬥場中心。

「我不奉陪了,你們自己玩吧。」黑紫利眼落到站在人群前方的夷浪身上。

「呦,來了個名人呢。」

「不是名人。」夷浪左右張望了一下,這才確認他在說的是自己。

「護夜樓好玩嗎?秦夷浪。」黑髮青年翻轉雙斧,輕鬆將它們插回背後皮套。

「喔,不錯啊。」夷浪敷衍的說道,仍然處於戒備狀態。

「香香,我的外套在你那嗎?」他朝夷浪走來,眼神飄向那一座女孩子牆。

「嗯。」瘦小的髮髻女孩應聲而出,她撥開人群,捧著一件黑色運動外套走到青年面前。夷浪微微瞇眼,那是他的同學,向來話少的勾檀。

「謝了。」青年接過外套,揉了揉勾檀的頭髮。勾檀淡淡瞥他一眼,轉身離開。

她低著頭快步經過夷浪身邊時,夷浪忍不住低聲喚她。

「謝了,生日禮物很好用。」他輕笑。

「那太好了。」勾檀臉頰微紅,對他露出靦腆的微笑,朝武鬥場大門口走去。

夷浪轉頭,看到青年正在細細觀察自己。

「比我想像的還要瘦弱啊。你的發育期出了什麼狀況嗎?秦夷浪。」

夷浪冷冷挑眉。他向來討厭有人說他發育不良,更何況他都這麼努力的大吃特吃跟運動了。好吧,跟槍禮比起來那實在不算認真運動,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

「我這個月胖了三公斤。」他雙手抱胸,大聲宣布。身後的女孩子群中傳來一陣吃吃的竊笑。

「那還真是恭喜了。」黑髮青年在夷浪跟前站定,繼續端詳他。夷浪對於他那過度結實的胸肌實在是非常感冒,巴不得抓過他手中的外套一頭蓋上。

兩人沉默注視彼此,氣氛稍嫌緊繃。黑髮青年比夷浪整整高了一個頭,但夷浪拒絕退縮,而女孩子們的呢喃耳語也時不時地飄進他耳中。

「他們在幹嘛?」

「不知道,帥哥之間的競爭意識作祟?」

「哎,不要啦。好好相處嘛,我很喜歡這種帥哥排排站的養眼感覺耶。」

「話說回來,夷浪在這邊,那楚鶴跟槍禮呢?」

「他們在後面呀,你回頭就能看到了嘛。」

夷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能跟楚鶴槍禮同列帥哥之林,他真不知道該感到無奈還是高興。

黑髮青年低聲笑了,傾身俯向夷浪。

「女孩子啊,讓你困擾嗎?」他在夷浪耳邊這樣說。

「是啊。」夷浪不小心低聲附和。

兩人相視一笑,緊繃感瞬間瓦解,宛如碎珠落地。

「你不要太超過了!」槍禮粗聲說道,大踏步走到夷浪身邊,一手按住黑髮青年的胸膛。夷浪微微睜大眼睛,這可是槍禮少見的薄怒。

「槍禮。」青年點點頭,似乎漠不關心,目光重新回到夷浪身上。

「兵四家,斧新。」他伸出手。

「秦夷浪。」夷浪毫不遲疑的握住。那掌上的厚繭異常堅硬,微微刺痛他的掌心。

這是長年修習兵器而留下的痕跡,夷浪很清楚。

「你到底想幹嘛?」槍禮口氣依然不善,右掌微微施壓。

「我能幹嘛?不過就是跟個年輕有為的後輩話家常。」斧新看起來有點無奈。

「槍禮,沒事啦。」夷浪有點不知所措,只得好聲好氣的勸道。

他跟斧新初次會面,對這人的第一印象並不差,一時之間實在無法聯想斧新跟槍禮之間到底有過多深的矛盾。

「這裡人多,秦夷浪。我們換個地方?」斧新舒展身子,終於把外套穿上。

「你!」槍禮的眼睛都要突出來了,夷浪實在很怕他會突然心臟病發。

「沒問題啊,上哪去好呢?」其實斧新要跟自己說些什麼,他心裡也沒個底。不過現在還是趕快把這劍拔弩張的兩人分開比較妥當。

「夷浪!」槍禮轉身瞪他,一臉不敢置信。

「我去門口等你。」斧新聳肩,走向女孩子牆。沿路還氣定神閒的跟她們揮手致意,夷浪毫不意外的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陣壓抑的驚呼。

「就講個幾句話,不要緊的。」夷浪拍拍槍禮的肩膀,「你和楚鶴先走吧,還是你們又想去看書?」

槍禮看起來十分猶豫。

「如果擔心我,就把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老實交代來,如何?」夷浪瞇起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樣。」槍禮說的話完全是沒頭沒腦。

「那你們看書去,我沒問題。」夷浪嘆氣,轉身就要走。

「答應我你會小心?」槍禮迅速抓住他的肩膀。

「小心什麼?他難道還會把我推下懸崖不成?」夷浪輕笑。

「我是說真的!拜託你多堤防他一點!」槍禮急匆匆的低吼。

「收到了啦。」夷浪按了按槍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忘了!」槍禮還在喊。

「好啦好啦。」夷浪學著斧新笑咪咪的擠過女孩子牆,萬分慶幸沒有人伸出手吃他的豆腐。想必女孩子們的這份慾望早已在斧新身上獲得充分的滿足。

經過大門時,雙胞胎對他猛揮拳頭,似乎在示意夷浪務必要狠狠的替自己修理斧新。夷浪好笑的對他們揮揮手,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卻不見楚鶴的蹤影。

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了呢……。夷浪忍不住壞心眼的想著。

 

 

一高一矮的兩個男孩肩並著肩來到歲干峰的一處小涼亭,夷浪從來沒有來過這邊。這裡是千荒島的最北角,古舊涼亭荒涼斑駁,四周雜草叢生,孤立於這座峭壁頂端。即使離海面有上千公尺遠,浪濤之聲依然清晰可聞。

「好久沒來了。」斧新輕嘆一聲,卸下漆黑雙斧,斜立於亭側石柱旁。他伸手擦去石椅上的土屑,將背後的一個黑色大包包輕輕放上。夷浪毫不意外的看著他拉開拉鍊,拿出一把黑色的吉他(那包包的形狀實在很明顯)。

「你很喜歡黑色?」夷浪坐到斧新對面。

「我喜歡夜晚。」斧新輕輕撥弄琴弦。「晚上很靜,沒有雜音,可以思考很多事情。」

「看不出來你挺文藝的。」夷浪笑道,輕鬆倚靠著石造的椅背。「執行任務的時候,你也會帶著吉他嗎?」

「戰場有屬於戰場的音樂。」斧新搖搖頭。「說到這個,你最近好像挺活躍的?我兩年沒回妖將門,一回來整個世界都在談論你的事情。」

夷浪有點無奈的看著一隻路過的大螞蟻,隱約明白了斧新對自己有興趣的原因。

「我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有點好狗運罷了。」

「從宇文屠手中生還,可不是件能用好狗運說服別人的事啊。」斧新輕輕撥出一個和弦,眉頭一皺,開始調整弦栓。「還有,叫你的憑神不必緊張,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嗯。」夷浪心不在焉的應道,暫時不去思考斧新是如何查覺蚣蝮的存在,閉上眼專心安撫憑神搭檔的意念。

蚣蝮始終不太喜歡人多的場面,總是靜悄悄的跟在夷浪身邊,只有在夷浪跟楚鶴槍禮三人共處的時刻,牠才會現身向槍禮討按摩。槍禮每次見到蚣蝮都會心情大好,直呼夷浪的這個憑神實在太可愛了。

可愛?蚣蝮的外型可是頭藍色獅子啊,到底是哪裡可愛了?夷浪對槍禮的價值標準大感疑惑。

「呼嚕呼嚕。」藍光一閃,蚣蝮在夷浪腳邊現身。

「你好。」斧新微笑,繼續扭緊弦栓。

「你好。」蚣蝮跳上夷浪的椅子,懶洋洋的趴下,如夜黑眼飄向遠方。

「宇文屠本想殺我的,只是不知為何沒殺到最後。」夷浪試圖為這個話題做結。「前輩,你對這有什麼看法嗎?」

「我從沒見過宇文屠。」斧新淡然。「傳聞他心狠手辣,異常殘酷;城府極深,戰無不勝,是司馬兄弟底下的頭號戰將。」

「他其實滿年輕的。」夷浪回憶著宇文屠俊美但陰冷的面容。

「他是宇文家族苦等數百年,終於出現的不世天才。」斧新停下手邊動作,微微沉吟。「聰明絕頂,文韜武略。宇文家若想取代盾家在武鬥派家族中的頭領地位,宇文屠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盾家?」夷浪敏感的抬頭。

「同列將三兇,除去永遠置身事外的蒼家,盾家跟宇文家可說是百年對頭。」斧新對他挑眉。「聽說你不太愛唸書,但這點常識還是記下來的好。」

「好嘛。」夷浪臉頰微燙,拼命思考到底是哪個傢伙在他背後嚼舌根。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秦夷浪。」斧新的目光重回黑吉他。

「大概是因為,有利可圖。」

「什麼意思?」

「宇文屠行事向來穩健,思慮周全。若他認定你會是他成事的阻礙,那你現在根本不可能在這邊跟我聊天。他手下留情的唯一可能,就是他認為,你的繼續存活對他來說有利而無害。」

「這說不通吧?」夷浪搖搖頭。「任何對涅靈派有害的事,我都很樂意去做啊。我的存在對涅靈派來說應該是一個毒瘤吧。」

「你這人表裡不一喔。」斧新輕笑著瞇起眼。「說出來的話不像外表那麼善良無害啊。」

「彼此彼此吧。」夷浪也對斧新微笑。

「我想到一件事,宇文屠有提到封魔寶鈔的事情嗎?」斧新調好琴弦,穩穩的抱起吉他。

「沒。」夷浪愣住。

說的也是,這倒怪了。

豐日先前很明確的說了,涅靈派全派上下奉了掌門之命,理應全力追討鎮派之寶。那宇文屠為何竟對封魔寶鈔不聞不問?

「你有什麼看法?」斧新再次輕撥琴弦。

「派系鬥爭?」夷浪絞盡腦汁。

「嗯,勉強說的通。假設宇文屠跟豐日,是豐日前輩吧?在東隆宮攻擊你們的那位?假設他們兩人所處的陣營不同,接收的命令自然也會有所差異,因此豐日將追回陣派之寶視為第一要務,而宇文屠則不然。」

「真是這樣嗎?」夷浪深思。

「當然,存在著另一種可能。」斧新微笑。

「請說。」夷浪豎起耳朵。

「他曉得啊,秦夷浪。」斧新的笑意更深了。「他很清楚,鎮派之寶不在你手上。或是說,已經不再是了……。」

 

夷浪微微一愣。斧新的話他並沒有完全聽懂,但多加追問卻又顯得有些愚蠢。

「所以我可以不用擔心,以後還會被涅靈派的人攻擊了嗎?」這可是好個好消息。這樣一來,他日後去到台北就可以不用風聲鶴唳了。

「我可沒這麼說。」斧新聳肩。「宇文屠知道的事,其他人未必明瞭。以防萬一,你還是小心為上。」

「我知道了。」夷浪點點頭,凝視斧新。「話說回來,前輩果然是前輩,見解十分獨到。」

「兩年來在外頭東奔西走,想不成長都難。」斧新的手指刷過響孔上的眾多鋼弦。

「沉悶的話題該結束了,你有什麼想聽的歌嗎?」

「哎?」夷浪一時反應不過來。

「哎什麼?我調音調了老半天可不是因為嫌著沒事幹啊。雖然荒廢了三個月,但我想應該還算搬的上檯面吧。」斧新搔搔鼻子。

「我們大老遠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就是為了聽你彈吉他?」夷浪搖頭。

「你小子以為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等著我彈吉他給他們聽?別不知好歹啊。」斧新橫眉豎目,黑紫眼睛卻依然帶著笑意。

「前輩是個怪人。」夷浪總結。

「你跟我認識不到一小時,便對我推心置腹。秦夷浪,恕我直言,」斧新吐了吐舌頭,「你也是個見鬼了的怪人。」

「我才沒有推心置腹。」夷浪翻白眼。「我只是在盡可能的蒐集情報。」

「投降,別吵了,快讓我彈吉他。」斧新敷衍的舉起一隻手。「點歌吧,不然我就要亂彈啦。」

「確定嗎?我很老派的喔。」夷浪腦中已經開始飛掠無數歌名。

「放馬過來吧。」斧新迫不及待。

夷浪微微扭頭,瞧見古亭舊漆斑駁脫落,亭邊雜草蔓生,幾乎遮掩了羊腸小徑。

這情境,讓人想起那首歌啊。

「想好了嗎?」

「嗯。」

「來吧。」

「周杰倫,」夷浪凝視黑紫利眼。「《煙花易冷》。」[i]

輪到斧新愣住了。

「前輩不會嗎?」夷浪眨眨眼。

「笑話,當然會了。」斧新看著夷浪,微微一笑。

「這可是我的愛歌啊。品味不錯,秦夷浪。」

「過獎,巧合而已。」夷浪伸了個懶腰,舒服的靠上蚣蝮的身體。蚣蝮低低的咕噥了一聲,表示自己還醒著。

「為什麼選這首?」斧新低聲問道。

「很適合這個場景啊。」夷浪攤手。

 

而且,也很適合你。

「明白了。」斧新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扣住琴弦,緩緩撥弄。

 

古亭,大海。

穩健不絕的濤聲。

夷浪閉上眼睛,凝神靜聽。

斧新的聲音,低沉悅耳,有如夜半晚風,清爽宜人。

夜半時分,讓人不禁思念遠方故人。

聽一個男人唱情歌,實在是毫無浪漫可言。

但那又如何?

能在意想不到的地點,識得心有靈犀的人,本身便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浪漫。

「前輩。」

一曲終了,夷浪睜眼凝視這個新朋友。

「?」

「很高興認識你。」

「哈哈,彼此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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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周杰倫作曲,方文山作詞,收錄於周杰倫2010年推出的專輯:《跨時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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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th87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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