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浪坐在床上發呆,滿腦子都是老師的事。
太久沒見到他了,一旦碰面,便情不自禁的想把他的一切畫面深深刻進腦袋裡。
老師有沒有哪裡變得不一樣呢?結實強壯的胸膛依然剛硬如岩,童心未泯的眼睛依然閃耀光輝。右手掌上似乎多了一條已經淡去的細小疤痕,噢,原來操妖師之中也有傷的了老師的高手啊?
如果自己跟著去,絕對不會讓老師有機會受傷的。夷浪咬牙。
「夷浪?你還好嗎?」槍禮不知何時來到床邊,仰頭看著夷浪。
「喔,很好啊。」夷浪回過神來,趕忙挪動身子讓出一個位置,示意槍禮可以上來。
槍禮抓著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迅速爬上木梯。
「給你。」他喜孜孜的說道。「生日快樂,抱歉我很少包禮物,你就別見怪。」
「這是什麼?」夷浪開心的問道,迅速從牛皮紙袋裡掏出那份禮物。
那是一件寬大的棉質連帽短袖上衣。藏青底色,胸口處畫著一顆大大的番薯,而且上頭竟然還在冒火。
「這是………?」夷浪驚訝。
「記不記得你跟我說過你很喜歡《著火的番薯》那本趣味台灣搜神歷史書?這是那本書出版二十周年的紀念T恤哦。難得你愛看書嘛,我跟楚鶴在網路上跟別人競標好久才買到的。十九歲生日快樂!」槍禮歡快的拍拍他的肩膀。
「謝啦。」夷浪笑得合不攏嘴,把那件衣服攤開又摺好,有點愛不釋手。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楚鶴在房間對面的下舖床上盤腿而坐,冷冷的看著夷浪。
夷浪心頭一緊,有一瞬間以為楚鶴會衝過來動手讓自己斷成兩截。
「十分抱歉,楚鶴大學士,我再也不敢不接你電話了!不過請相信我之前那真的是特殊情況,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絕對不是故意要丟下你們自己跑掉的。」夷浪滿頭大汗,再次陷入死命道歉的局面。
「全部給我說清楚。」楚鶴凶神惡煞的程度竟跟剛才的區圖空不相上下。槍禮責備的瞪著他,似乎很不滿他對夷浪這麼兇。
夷浪倒是無所謂,自己現在還在呼吸恐怕就是楚鶴能給的最大恩惠。
他急促的,甚至有點語無倫次的講述著自己在摩幽樹堡底層遭逢了大黑蠍,被黯荊所救,又無意間發現了絕塵鎖,再莫名其妙的與蚣蝮完成了憑神誓約。提到父親與矛決鐘的回憶時,直到槍禮體貼的按住他肩膀,他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然後他解釋了自己想先去護夜樓詢問那雙鐵環和矛決鐘的事情,卻不巧在大同鄉撞見了宇文屠和夜隼中人,為了救樂隆只好槓上宇文屠;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送去護夜樓養傷,而護夜樓掌門蘇荷由於父親鳳吾綠的關係,對妖將門始終懷抱愧疚等等。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夷浪拼命思考自己有沒有遺漏了什麼。
楚鶴衝過房間,三步併作兩步的爬上夷浪的床,擠開槍禮,粗魯的一手拉開夷浪的衣服。
「楚鶴。」槍禮正要制止,卻跟著楚鶴一起呆住。
一天到晚被掀衣服,然後掀你衣服的人又會陷入一段長時間的呆滯,這實在是個頗為尷尬的處境。夷浪忍耐了一分鐘,然後就從楚鶴手中扯過衣襬用力拉下。
「你怎麼看?」楚鶴瞪著槍禮。
「肩膀。」槍禮依然凝視夷浪。「那應該是粉碎性骨折。兩邊都是,都被直接扭斷再以內力震碎。握力驚人,純熟老練,沒有多餘的動作。」
「胸口呢?」楚鶴的聲音在發抖,讓夷浪嚇了一大跳。
「肋骨斷折透胸,至少六根,還有數不完的碎片,所以才會留下那麼多疤痕。筋脈的部分我不確定。夷浪,你最近呼吸還好嗎?」槍禮咬牙切齒。
「還好。」夷浪覺得暫時不要把自己偶爾會氣悶的情況說出來比較好。
「謝天謝地,公羊前輩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槍禮吐出一大口氣。
楚鶴狠狠瞪著夷浪。
夷浪正襟危坐,隨時等他一拳揮上。
「你自己跑去樹堡底下探險,我要揍你一拳。」楚鶴嘶聲說。
「請便。」夷浪趕快縮下巴。
「發現你爸的事情沒跟我說,我要再揍你一拳。」
「來吧。」
「自己跑去大同鄉,又掛我電話拔掉手機電池,我要揍你三拳。」
「沒問題。」快動手吧!
「最後,為了敵人跟一個你完全鬥不過的人打架,還差點死掉,這我把你切成肉絲來燉湯都還不夠看!」楚鶴幾乎是用吼的。
「燉湯還比變成防波堤好耶。」夷浪嘆息般的說道。
不過楚鶴連蘋果都削不好,應該是不可能會煮湯的吧?
槍禮緊張的移動身子,隨時準備要壓制楚鶴,以免他真的把夷浪痛打一頓。
「這些先欠著,反正你現在大概被我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吧。」楚鶴深呼吸又吐氣,臉上表情瞬間柔和了不少。
「?」不懂,這是要放過自己的意思嗎?
「我沒有原諒你哦。我只是不想在洗完澡過後還要把自己搞得滿身臭汗。」楚鶴又用力的瞪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隨時把皮繃緊等你修理我的。」夷浪忙不迭地說道。
「他早就原諒你了其實。噢。」槍禮對夷浪眨眼,然後敏捷閃過楚鶴迅速揮去的拳頭。
「尉遲老師告訴我們,你受傷被送到護夜樓的時候,楚鶴連見習課都不想上了,整天想著要怎麼打倒羅通老師衝去護夜樓找你。」
「羅通老師?」這跟自己的舅舅又有什麼關係?
「羅通老師知道我們想去見你,但他死都不肯讓我跟楚鶴離開他的視線超過十公尺。大概是怕我們跟你一樣被打得亂七八糟吧。」槍禮發揮他認真發言時講話直白的特質,讓夷浪再度中槍。
「我才沒有原諒他,一丁點也沒有。」楚鶴雙手抱胸,目光恢復兇惡。
「說要幫你慶生也是楚鶴的主意,除了他,我們沒人知道你生日。」槍禮沒理他,自顧自的繼續說。
「只是他覺得,多少還是要給你一點教訓。所以他特別拜託老師跟同學們竭盡所能的在你回來時冷落你,還把區老師從台北找來好給你一頓當頭棒喝。」
「這招真的很有用。」夷浪皺眉。能把自己罵哭的人,區圖空可說是開天闢地頭一個,恐怕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那種情況下,淚腺運作根本就不是他的大腦能控制的,輕彈什麼的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
「話說的最狠的是他,最先心軟的也是他。」槍禮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住。
「中午你一轉身,他立刻衝過去跟巫屏厄老師吵架,說他對你太兇了,還說如果你被巫老師氣哭,就要跟巫老師拼命。巫老師超無辜的啊,只是幫忙扮黑臉也要被學生教訓,這根本沒道理嘛。」
「你有完沒完?想打架就說一聲!」楚鶴的臉脹的通紅,瀕臨爆發邊緣。
「我不想打架,我只想看你犯窘。」槍禮呵呵笑,瞥向楚鶴。
「這不好玩!」楚鶴五指齊張,似乎很想用力掐住槍禮的脖子。
「很好玩哪,一直都是。」槍禮悠然自得,在夷浪的床上舒適的伸直了長腿。
夷浪有一種感覺。自己不在的這一個月,槍禮似乎找到了某個能制住楚鶴的神祕方法,現在竟然能把楚鶴逼得手足無措。
「我出去散步,你們慢聊。」楚鶴瞪著槍禮好一會,隨即恢復冷靜,迅速翻身跳下上鋪。
「可是我有很多事想跟你商量耶。」夷浪抓住床邊橫桿探出身子,對披上外套的楚鶴喊著。
「去跟他商量,都一樣。」楚鶴比了比槍禮,推門而出。
「鶴。」槍禮淡淡出聲。
楚鶴迎著晚風,身影凝立在大開的門口。
「還是不肯原諒我?」槍禮的聲音,從沒這麼無奈過。
楚鶴微微扭頭,眼神複雜混亂,無法解讀。
「你在說什麼啊?」他嘶聲說道,轉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槍禮長長嘆息。
夷浪真想抓住槍禮的肩膀,把他跟楚鶴的怪異秘密給搖出他的腦袋瓜。
「你們兩個到底……。」
「我這樣私底下告訴你,他會大發脾氣的。」槍禮輕輕搖頭。
「要你們兩個一起告訴我,不知道要等到民國幾年。」夷浪氣咻咻。
「比起我們,不覺得秦爸爸的事比較重要嗎?」槍禮笑笑,單手按床躍下上鋪,走到桌前,從背包裡掏出筆記本。
夷浪差點要說一點都不覺得,但是父親的沉痛嗓音旋即清晰無比的在他腦袋裡響起。
到那邊等著。矛哥,擺好酒席等我。
很年輕,很溫柔的聲音,本該屬於一個耀眼輝煌的年紀。
但卻永遠消失在時代的浪潮裡。
消失在夷浪的生命中。
「他知道。」夷浪喃喃自語。
「什麼?」槍禮咬著筆記本和原子筆,迅速爬回上鋪。
「我爸,他知道自己會死掉。」
槍禮凝視夷浪。
「他動手殺死矛決鐘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夷浪抱著頭,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真的跟傳聞一樣,因走火入魔而奄奄一息嗎?」槍禮咬著筆桿揣測。
「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殺不了震邪晨鐘的。」夷浪的語調異常冷酷。
「七戰侯皆非常人,戰功彪炳不在話下,自然絕不會有坐以待斃之輩。」槍禮緩緩點頭,攤開筆記本開始寫字。
「重要的是,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老爸要殺矛決鐘?他們感情明明很好的啊……。」夷浪苦苦思索。
「你怎麼知道?」槍禮好奇的抬頭。
「他們講話的口氣,就跟我和楚鶴,還有你聊天時一模一樣。」
「是嗎……。那他一定很痛苦吧。」槍禮喃喃說道,低頭繼續筆記。
這還用說嗎?夷浪難過的握緊拳頭。
反目成仇也就罷了,兩人的友情盡頭,竟是以某一方的死亡做結。父親嗓音中充斥的混沌與哀傷,總是令夷浪輾轉反側,日思夜想。
「好了。」槍禮噓了一口氣,放下筆。
「你寫了什麼?」夷浪靠過去。
槍禮的字跡,大方斯文,如見其人。
1.上古遺物:絕塵鎖(護夜樓),封魔寶鈔(不知去向),離玄策(待調查)。
2.關東大亂:楚迦前掌門,鳳吾綠前副掌門(亡),護夜樓撤離(陰謀?),不明妖物攻擊。
3涅靈派/夜隼(私下交易?):宇文屠(司馬兄弟),簡聖,余敏然(余寬孫女)。
4.秦祥(夷浪父)/矛決鐘(前護夜樓掌門,喜樂叔):兩人於南屯公園發生戰鬥,矛死,但為何而戰?與絕塵鎖是否相關?
5.絕塵鎖與龍族淵源?
「這是我們目前要解決的幾個重要謎團,我有遺漏什麼嗎?」槍禮問道。
「大致上沒有。」夷浪認真的把筆記又看了一次。「槍禮,你真的是超級好學生耶,這樣就一目了然了。」口氣充滿讚嘆。
「讓我們感謝一下我們的高等教育。」槍禮微笑。「我不像楚鶴可以把所有事情都銘記於心,這樣記下來多少會有點幫助。放心,這東西我會隨身攜帶的,絕不會讓我們以外的人看到它。」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夷浪聳肩,反正這世上沒有其他人比槍禮更可靠。
「你這次雖然很亂來,但的確獲得了不少重要情報。」槍禮沉吟。
「怎說?」夷浪趴下來,兩手撐著下巴看著槍禮。
「比如說,護夜樓與妖將門在未來極有可能建立同盟關係。只要我們能證明關東大亂的諸多傷亡與涅靈派有關係,就幾乎能確定蘇荷掌門在兩派衝突白熱化的時候,會選擇與妖將門並肩作戰。」
「噢噢。」夷浪猛點頭。
「接著,是夜隼。」槍禮的藍筆輕觸筆記本。「夜隼自其創建以來,對妖將門始終相當友好,我不認為他們會臨時倒戈。但據你所見,樂隆只不過是撞見了宇文屠與夜隼中人的秘密會面,就差點喪命,可見他們之間存在著絕對見不得光的緊密連結。可能是純粹同盟,可能是互相利用,總而言之我們以後要多小心夜隼那群傢伙才行。」
「那是當然。」反正他對夜隼的印象,自惡夜一役之後就已經持續劣化。
「最後,是這些人。」槍禮在原先的筆記下頭,寫下大大的「七戰侯」三字。
「他們怎麼了?」夷浪輕輕刮著那三個字。
「我們一路走來,遇上的事情始終與七侯攸戚相關。他們的名字不停出現,讓我忍不住懷疑,所有謎團的關鍵都在這七人身上。」
「那七個人……,到底是哪七個啊?」
「等我一下。」槍禮翻到筆記本下一頁,又開始振筆疾書,這次的字跡稍微潦草了一點。
霸起狂王.司馬善長
離火荒狼.盾軍
震邪晨鐘.矛決鐘
暮鼓冥祥.秦祥
破魔閻瞳.羅惜瞳
金戈雄鷹.昂齊
漠野奔靈.祖歷
「七戰侯。」槍禮鄭重其事的唸道。
「七侯崛起於關東大亂結束之後的四至五年之間,在當時其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五歲。他們並非團體,彼此間在成名之前的接觸也不多。之所以同列戰侯之林,是根基於其在台灣各地的各大戰事之中無比活躍,勝果輝煌,並為各自的門派或家族立下了足以留名青史的不朽功勳。自關東一亂,搜神界元氣大傷,諸多耆老負傷退隱,各族各派之中,大多重要領導位置一度空懸,因此推進了年輕一輩在搜神界地位的快速爬升。七侯之中,除了秦祥之外,其他幾乎在當時都是其所屬群體的絕對頭領人物。」槍禮一口氣講了一大串,臉不紅氣不喘。
「嗯,只有三個人我沒聽過。」夷浪思索了一下。
「霸起狂王。」槍禮喃喃念出夷浪緊盯的那個名字。
「七戰侯之首,現任涅靈派掌門,司馬善長。他在七戰侯之中名列第一,完全是個傳說級別的人物啊。」
「很強?」夷浪知道這是廢話。
能在名號中享有王之一字,他還是初次得見。
「超級強。」槍禮的語氣中難得帶著崇拜和尊敬。這真稀奇,更何況那傢伙可是涅靈派的帶頭老大呢。
「這個排序跟強弱有關嗎?」夷浪再度發問。
「其實沒有。但在七人之中,司馬前輩的實力與戰績確實遠超其他人,聲名烜赫,根本就不像是這個世界的生物。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一輩子若能達到其他六位前輩一半厲害,就算的上是三生有幸了。」槍禮輕笑說道。
「我能達到我爸或我媽的三分之一,就要感謝祖宗保佑了。」夷浪忍不住用頗為驕傲的微妙口氣說道。其他人就算了,秦祥與羅惜瞳的相關紀錄夷浪簡直可以倒背如流。畢竟是自己的爸媽嘛,而且又是這麼值得崇拜的爸媽啊。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槍禮愉快的看著夷浪樂孜孜的模樣。
「來看看這七個人吧,有什麼我們可以著手的地方嗎?」夷浪勉強從父母光環之中抽身而出。
「矛決鐘。他跟秦爸爸的瓜葛是七人之中,除去羅惜瞳之外最深的。而且又是矛喜矛樂的叔叔,雙胞胎可能有辦法提供給我們一些他的訊息,如果他們高興的話……。總之,先把他擺在第一位吧。」槍禮似乎早有答案。
夷浪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並不單純。
「槍禮。」慢慢靠近。
「怎?」槍禮眼神微微閃爍,回望夷浪。
「為什麼是雙胞胎?」夷浪緊盯著他。
槍禮蹙眉。
「矛喜矛樂是我們的同學,人又瘋瘋癲癲,如果想套他們的話,我想應該不會太難……。」
「不。」夷浪吐出一個字。
「矛喜矛樂瘋歸瘋,課堂表現卻是超乎我們想像的優異。他們的錄異出類拔萃,武鬥技巧甚至不在你之下。如果他們肯靜下心來練習,絕對是跟你位於同一個實力水平。」
「所以?」槍禮的眉頭皺得更緊。
「他們不是笨蛋,甚至可能跟楚鶴一樣,有著高的嚇死人的智商。」
「這段話的重點是?」
「要向他們套話,一點、也、不、容、易。」夷浪越靠越近。
「夷浪……。」槍禮警告般低語。
「盾雲怎麼了?」夷浪緊抓棉被,努力克制捏住槍禮肩膀的衝動。
若要打探七侯之事,從少根筋的盾雲口中必定能獲知甚多關於盾軍的過去。但槍禮卻奇怪的避開了她的名字。
她怎麼了?
槍禮企圖表示困惑。
「什麼怎麼了?」
「在食堂我沒見到她,不意外;她可能又在千荒島的某個地方跟遇見的妖怪打架。你們一起整我,她沒出現,不意外;盾雲不會說謊,叫她參與你們的計畫根本就是在一鍋八寶粥裡灑下一大把的老鼠屎,而且還是臭的要命的那種。」夷浪開始亂講話。
「你冷靜點。」槍禮按住他的肩膀。
「我很冷靜。」夷浪狠狠搖頭。
「區老師罵我,她沒出現,我也不意外。盾雲可能會為了阻止老師把我罵哭而衝進來大鬧特鬧。可是,盾雲那麼愛熱鬧,絕對不可能錯過要跟大家一起祝我生日快樂。」
「說得沒錯。」槍禮喃喃自語。
「我在等,從剛剛開始一直在等。等她把門撞開,衝進來問我跑哪去了,發生什麼事了,然後纏著我把所有的事情通通告訴她,就連我這一個月來上了幾次廁所大概都要報告的一清二楚。」夷浪咬牙切齒。
「盾雲不會讓你等。」槍禮垂下眼。
「對,尤其不可能等那麼久。」夷浪幾乎是在低吼。
「天殺的!槍禮,我拜託你快告訴我盾雲怎麼了?!」
槍禮闔上筆記本,拒絕注視夷浪的眼睛。
夷浪決定自力救濟。
「受傷?你們跟操妖師的戰鬥?尉遲老師怎麼可能讓季圖隨便參戰?」
「沒有。」
「翹課?還是離開你們去找我了?羅通老師沒攔住她?怎麼可能啊?」
「不是。」槍禮按住額頭。
「盾家找上門來了?」夷浪靈光一閃。「他們需要盾雲的能力,所以又把她帶去哪個地方做戰鬥訓練,或是逼她大開殺戒?見鬼了他們才沒有這個權力!老師們是在幹什麼怎麼沒有阻止盾家?」夷浪猛力跳下臥鋪就要往外衝。
「夷浪!等等!」
「走啊,我們去盾家把盾雲弄回來啊!蚣蝮!你在嗎?」夷浪咆哮,拉開窗戶朝外大吼。
「夷浪,等一下!」槍禮緊跟著他跳下床。
「有什麼好等的?」夷浪怒不可遏,離開窗邊大步走向門口。「你明知道盾家是什麼德性,還要阻止我去找盾雲?你腦袋出了什麼問題?」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說清楚!」夷浪震天咆哮。
「安靜。」楚鶴砰的一聲關上門。
夷浪扭頭瞪他。
「楚鶴!盾雲………。」
「我叫你安靜,整個宿舍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楚鶴走到窗邊,拉上木窗。
「冷靜一點。你剛回來又想鬧事?老師們見到你受傷就心軟,話說在前面,我痛扁你的時候倒是絕對不會手軟。」他冷冷瞥向夷浪。
夷浪用力喘氣,直勾勾盯著門。
「至少解釋一下。」半晌,他重重坐到椅子上。
楚鶴跟槍禮互望一眼。槍禮搖搖頭,楚鶴脫下外套掛上椅背。
「拜託說點什麼。」夷浪快速掃視他們兩人。
楚鶴拉開椅子,坐到夷浪對面。
「盾雲失控了。」他低語。
夷浪愣住。
楚鶴不等他反應。「你就這樣消失了。我們幾乎要把樹堡翻遍了都找不到你。摩幽說你最後的氣息消失在樹堡根部,根部以下的領域她無能為力。但是摩幽也說,那塊地的主人是她見過最善良的大妖怪,在牠的保護範圍之下你應當不至於出事,讓我們放心。你又是個老是失蹤的慣犯,我跟槍禮也就沒想太多……。」
「我們也不能在南屯逗留太久,若被涅靈派或是夜隼之人發現,難保不會給妖將門帶來麻煩。」槍禮補充道。
「對,所以我們直接回你家收行李。」楚鶴的面孔寫滿無奈。「那天晚上盾雲變得很奇怪,半夜說夢話,還跑到我房間搖醒我,叫我跟她一起去找你,她覺得你出事了。我跟她說你手機沒開,我連絡不上你,盾雲話還沒聽完就衝出去,在外面亂跑了一整晚才回來。」
「她的精神變得很不穩定。」槍禮輕聲說。
「我們回妖將門之前,你接了一次手機,我想告訴你盾雲不對勁,可你……。」
「我掛你電話。」夷浪喃喃說道。
天殺的自己為什麼不多聽個一兩秒呢?
「回到妖將門之後,她一堂課都沒翹過,每天早睡早起,作息正常到我們兩個都起雞皮疙瘩。」楚鶴看了槍禮一眼。「也變得很少說話,我們都以為她只是因為你不在所以心情不好,沒有多想。兩個禮拜之後,是妖將門對操妖師的大討伐,巫老師說難得有這種機會,把我們全部帶去做戰場見習。」
「這我知道。」夷浪咬牙。
「說是見習,其實幾乎只是在師長們的保護下在旁觀戰。老師們真的很強。羅通,尉遲鷺,尤其是區圖空,坦白說根本沒有我們插手的餘地。」
「講重點。」夷浪胸口悶痛。
「死了很多人,很多妖怪,夷浪。那是非常殘酷的畫面,對其他人來說還太早了,雖然矛喜跟矛樂看起來心情很好。巫老師常常不讓我們看到戰鬥的最後。但是盾雲變得非常亢奮,亢奮到一個讓我們都毛骨悚然的地步。到了台北之後她幾乎沒睡過覺,每天晚上都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有時還蹦蹦跳跳吵的其他人睡不著。她聞到太多血腥味,夷浪。那些味道很明顯的在刺激她的盾甲,還有她體內那個鬼東西。」
夷浪茫然四顧,輕輕拉扯自己的頭髮。
「我和槍禮很緊張,猶豫著要不要跟尉遲老師商量,但那時候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操妖師沒有涅靈派的支援根本是一面倒,再過一兩天我們就要回去了。我們的結論是不應該就這樣把盾雲的情況告訴老師,畢竟這算是她的私事。」
「你們錯了。」夷浪喃喃說道。
楚鶴面無表情,繼續說。
「隔天晚上,操妖師集結了剩餘的人馬,在中正紀念堂跟老師們最後一次正面衝突,他們想要一鼓作氣扳回局面吧,我猜。」
夷浪突然很不想聽,死死的盯著桌上的蠟燭。
「盾雲衝出去了。」楚鶴嘶聲說道。
「她一頭撞開我跟槍禮,閃過羅通老師跟巫老師,快的幾乎看不見影子。然後,夜空被火焰染紅。」
「她披甲?」夷浪猛的抬頭,差點扭到脖子。
楚鶴緩緩點頭。
「她當場披上盾家號稱千年以來,最強無敵的盾甲,狂戰無饜。」
「不可能……,你們說過那個盾甲還不完整!」
「我們祈禱它永遠都不會完整。」槍禮面色極度陰沉。
「親眼見識傳說之物,你會讚嘆它的美麗,強悍,震盪天地的狂放氣勢。然後不用超過一秒,你會全身發軟不停顫抖,希望那恐怖兇惡的火焰永遠不會燒到你身上來。」楚鶴陷入回憶。
「巫老師反應很快,第一時間把其他同學全都強行帶走,所以除了死都不肯離開的我和槍禮,還有直接衝上去阻止盾雲的老師們,沒有其他人見到那個畫面。」
「什麼畫面?」夷浪反射性的問道。
楚鶴面部扭曲,慢慢搖頭。
「就跟新莊一樣,夷浪。」槍禮的語調微微顫抖。
「那是地獄。」
「中正紀念堂前廣場,沒有一塊石磚不是紅的。」楚鶴按住木椅把手。
「老師們盡全力要阻止她,但是他們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完全不敢動手傷害她。那個盾甲太誇張了,盾雲殺的眼紅,根本不分敵我,就連梁武羚老師的話她都聽不進去,她只是一直揮刀,一直揮,一直揮。」楚鶴眼神飄乎。
「怎麼結束的?」夷浪渾身乏力。
「區圖空。」楚鶴簡短回答。
「我不懂。」
「區圖空撤去所有妖力,直接朝盾雲走過去。」
「!」
「我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區老師太高,把盾雲整個人都擋住了。尉遲老師差點被嚇死,拼命叫區圖空住手。然後過了幾秒鐘,頂多半分鐘,亂燒一通的火焰就全部消失了。」
「盾雲恢復了嗎?」夷浪稍微振作起來。
「她恢復了,可是我覺得她快被逼瘋了。」楚鶴凝視夷浪。
「又怎麼了?」夷浪的拳頭又濕又黏。
「卸甲之後,她推開區老師開始哭。一直哭一直哭,死都不肯讓別人靠近她半步。我和槍禮叫她,她也不聽,然後她一頭往捷運站衝去。」
「追過去啊!」夷浪放聲大叫。「你們就這樣讓她走?!」
楚鶴開始揉額頭,看起來非常疲憊。
槍禮嘆氣,坐到床上看著夷浪。
「我們只能讓她走,夷浪。」他柔聲說。
「什麼鬼話!」夷浪咆哮。「天曉得她又會上哪去亂衝亂撞!怎麼可以讓她從你們眼前跑掉?!」
「她不會亂衝亂撞,暫時不會。」楚鶴沉聲說道。
「你最好有個好理由。」夷浪撞開椅子站起來。
「你的猜測,大致上對了一半。」楚鶴抬眼看他,微微咬牙。
夷浪一怔。
直至此刻,他才終於查覺,楚鶴跟槍禮的痛苦,不下於自己。
眼睜睜看著盾雲離開的這兩人,到底有多自責與不干呢?
「盾冰來了。」楚鶴垂下頭,緊閉雙眼。
「盾家家主盾冰,來接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