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公車回家的路上,盾雲纏著夷浪解釋他的憑神,槍禮也一臉好奇的湊過來問東問西。夷浪和楚鶴為了一勞永逸,乾脆又把妖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次。盾雲一臉這時才恍然大悟的模樣,估計是把入伙時夷浪告訴她的事忘的一乾二淨。

夷浪首次跟他們提起自己在東隆宮的試煉經過,他與溫王爺對峙時曾隱約現身的藍色野獸,看來就是今天離尊所說的憑神了。

其實線索還挺多的,自己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夷浪不禁感到氣惱。

槍禮相較盾雲,還真是可靠許多。他跟楚鶴難得大發慈悲沒有吵嘴,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著夷浪解釋起憑神那件小事。

「你看過封神演義嗎?夷浪。」槍禮問道。

「我知道那本書啊,怎麼了?」

「封神演義是完成於明代的神魔小說,故事主線是姜太公‧姜尚協助周武王討伐紂王的過程。除了史實之外,這個故事本身融合了大量中國民間傳說的元素。主要角色姜太公有一名與他始終並肩作戰,不離不棄的好戰友,那就是『麟頭豸,展體如龍』的神祕妖怪,四不像。」楚鶴緩緩說道。

「四不像是……,憑神?」夷浪早有準備。

「不錯。」槍禮點頭。「關於姜太公與四不像的故事,史書少有著墨。那個年代畢竟離我們太過遙遠,即使是卦族五窮之一.歲家的撰史師也很難集齊他們的資料。而現有的已知事實是,姜太公與四不像,絕對是千百年來,搜神界中最完美之修鍊組合。你甚至可以說,他們倆是商紂即使手下將領能人眾多,而武王軍完全處於不利態勢,仍然可以獲得最終勝利的主要原因。」槍禮的解釋十分詳細。

「完美?」夷浪緩緩重複著。

「憑神的儀式一般說來,各搜神師都會盡量低調進行,不會讓外人知道它的確實經過。畢竟這是令人垂涎的機緣和力量,想保持神秘是理所當然的。」楚鶴瞇起眼睛。

「也有另一種說法,那就是憑神誓約的訂立方式因人而異,每個搜神師都不同。可能是體質、血緣或是妖力核心人人皆異的關係,所以很難參考別人的的方法來完成這件事。」槍禮補充道。

「好麻煩。」夷浪抱著頭嘀咕。

「你就別嫌了,知不知道大家會多羨慕你啊?」楚鶴怒罵。

「真的嗎?你會很羨慕嗎?」夷浪質疑地瞪了他一眼。

從小到大向來只有他羨慕楚鶴的份。這傢伙不僅頭腦好,臉蛋漂亮,人緣更是絕佳。不只是同學,就連師長都對他疼愛有加。夷浪萬萬想不到在搜神界,自己竟然會有占了上風的一天。

「羨慕你?想得美咧。」楚鶴大笑,輕鬆靠在椅座上。「我說過的吧,憑神這種事靠的是機緣。沒有緣份何必強求?而且你這傢伙的錄異水準跟我差了一大截,就算有了憑神,打架應該還是打不過我吧。所以你也不用高興得太早啦,盡早完成你跟憑神的誓約還比較實在。」

「喔是喔,謝謝你的鼓勵喔。」夷浪氣咻咻地回應。

「不過,真搞不懂夷浪的爸媽在想什麼呢。」槍禮皺眉。「妖玉是由他們兩個取得,而後做為生日禮物交給夷浪的對吧?但是這個不完整的憑神誓約,很明顯是由他們兩人其中一個建立的。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留給夷浪線索,讓他去取得妖玉,然後自己立下誓約不就好了嗎?如此一來,一切都會單純許多啊。」

「他們只是想保護我而已,或許當初沒想太多吧。」夷浪立刻接話。

兩人一怔,同時望向夷浪。

夷浪趕快摀住嘴。自己講出這種話,多少會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胸口卻也因此一陣暖軟。

「說的沒錯。」楚鶴露出理解的神色,奇蹟似地沒有開酸。「不管他們兩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確實都只是想保護你啊。」

「你很幸福呢。」槍禮眼神溫柔。

「不要講啦。」夷浪把臉埋進雙掌之中,感受的臉頰一陣燒燙。

「回妖將門之後,我們再去幫你蒐集這方面的資料吧,現在先開心過年,不用去煩惱這件事。」楚鶴打了個呵欠,摸摸肚子。「唉呦,我已經開始餓了。」

「太棒了!感謝你們!」夷浪歡呼。

「先不用謝,你也要一起做。」楚鶴的面孔微微扭曲。「不愛看書也得一起查,老是讓我們兩個幫你翻書像什麼樣子。」

「夷浪不愛看書?」槍禮微微蹙眉。「可是三元態的部分,有很多東西要自修呢。巫老師推薦給我們的課外讀物,你難道都沒看嗎?」

「也,也不是都沒看啦。」夷浪滿頭大汗。「那個我看也看不懂啊。我沒有不愛看書啦,歷史故事我都看得下去啊。」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些課堂提問,你總是一問三不知。不用擔心哦,夷浪,朋友有難我是不會置之不理的,回去之後讓我好好幫你補習吧。」槍禮笑容溫和。

……那、那還真謝謝你哦。」

夷浪心中萬般懊悔,早知道就讓槍禮和楚鶴繼續吵架。這兩個難搞的傢伙,一個滿肚子壞水,一個死心眼地要為你著想,一旦站到同一陣線,吃虧的總是自己。

話說回來,盾雲從剛才就一聲不吭,又怎麼了?

「她睡著了。」槍禮捕捉到夷浪搜尋的目光,無奈地欠了欠身,露出在他背後的座椅上呼呼大睡的盾雲。

公車顛簸,引擎轟隆,他們三人講話的聲音又大,這傢伙竟然還睡得著?

「她對夷浪的事情就這麼不關心嗎?」楚鶴皺眉。

「憑神這事,我們講了她也聽不懂,以後有個結論再告訴她吧。更何況,壓制那個兇靈可是很費神的,你就讓她睡一下吧。」槍禮瞪他。

「哦,哪壺不開提哪壺。槍禮,我正想問你,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楚鶴眼中閃過一道光芒。

夷浪點點頭,凝視槍禮。

在鹿港的談天之中,槍禮對於那個怪物的描述甚少。夷浪見他一提到這事便會心情極差,也不好繼續追問。

但此事非同小可,竟連當地妖怪領主、祥獸離尊都受到那東西的刺激而兇性大發,差點把他們宰個精光。看來不早點解決這個問題,他們以後還會遭逢更多無妄之災。

「盾甲是由妖怪骨血化煉而成,這你們是知道的。」槍禮考慮了半晌,放棄抵抗。「一般說來,一個完整的盾甲,其上的妖力由持有的搜神師完全繼承,以求能時時刻刻完整掌握自己的盾甲狀態,並加以鍛造至更高一層的境界。」

「盾雲的盾甲並不完整?」夷浪問道。真是的,他們這夥人也太不走運,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不乾不脆的三元態?

「可以這麼說。」槍禮看起來也是困惑不解。「但我認為,更好的說法是,這個盾甲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特例。盾甲之上附著了靈體,這本身便是前所未聞的情況,更不用說那個靈體如此完整,意志強橫。可以合理推斷那傢伙不論生前死後,都絕非泛泛之輩。」

生前死後?夷浪一愣。

是了,既然只剩靈體,那便是已經死亡了。

那麼強悍的傢伙,又是怎麼死的呢?對於擁有著以自己的軀殼化煉而成之盾甲的盾雲,它又是怎麼想的呢?總覺得那傢伙對這個世界懷抱的滿是惡意啊……

夷浪感到非常不安。

三人沉默了一陣子,各有各的思量。

公車減速,緩緩駛進位於彰化火車站前的公車站。

槍禮把盾雲搖醒,四人搖搖晃晃地下了車,往夷浪家走去。

「你們剛剛在聊什麼?氣氛怎麼怪怪的?」盾雲揉著眼睛。

「呃。」夷浪有點尷尬,總覺得在背後議論別人的私事不大對。

「啊,與其自己亂猜,不如問當事人囉。」楚鶴卻一臉坦蕩蕩。「我就直問了,盾雲,那黑漆漆的傢伙是什麼東西?」

夷浪大驚,槍禮搖頭苦笑。這傢伙在搞什麼東西啦?而盾雲按摩著自己的肩膀,看起來十分困擾。

「這很難講。」她咕噥。「而且禮哥你也知道,我們家的家規是不得對外透露盾甲機密的啊。要講也是可以啦,只是這樣我家會內鬥的。爺爺可是最最難搞的那種老古板,真對我痛下殺手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那你還是別說了吧。」夷浪很緊張。

「你們盾家到底在搞什麼?」楚鶴很生氣。「在你身上硬塞了這麼個東西,又不肯解決它給你帶來的困擾,到底是要不負責任到什麼地步啊?那些混蛋大人。」

盾雲開心的看著楚鶴。

「楚鶴大學士,想不到您竟然如此關心微臣的家庭狀況,好生感人啊。」她笑咪咪地說道。「在這裡先謝過了。不過嚴格說起來,我的盾甲是我的問題,我的問題當然要我自己解決囉。要我在這方面責怪叔叔爺爺,我是辦不到啦。」

「你怎麼可以這麼逆來順受?他們捅的摟子,當然要他們收拾!」楚鶴吹鬍子瞪眼。

「我辦得到的事情,不需要別人來插手。」盾雲兩眼微微發光。「是,哪怕是你們也不行。所以拜託你們以後少跟我提盾甲的事。」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楚鶴的確一臉不敢置信。「我們在幫你耶,盾雲。我們他媽地在冒著生命危險幫你,你居然對我們大小聲?」

「我沒有大小聲。」盾雲卻是一臉有趣。「我只是覺得你正在試圖干涉我的選擇,而你干涉的方式很有可能會替你帶來麻煩。這樣很不理智,大學士。你可能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但你怎麼連明哲保身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到呢?」

「輪不到你這連妖感都沒有的零分笨蛋來跟我說教。」楚鶴逆鱗遭觸,眼看就要炸毛。「要我閉嘴當然可以,但你得先跟我恩斷義絕,懂嗎?我再怎麼不經世事、不像你們一樣通曉搜神界的規矩,放任朋友自殺這種事我也做不到啊!」

「天哪,說得真好。」夷浪忍不住小聲吆喝。

「瞧,連楚鶴都這麼說。」槍禮的臉上寫滿了痛快。「你該怎麼辦呢?現在會危言聳聽的可不只有我而已了。」

「你們都太蠢了。」盾雲仰天長嘆。「煩死了,為什麼不肯放我一個人清淨?」

「盾雲,什麼是『逆蝕』?」夷浪看準了她心煩意亂,把握機會發問。

「那是盾甲融合後的其中一種結果。」盾雲隨口答道。「倘若力量太過懸殊,披甲之後數年之內弱方的心神會由強方吞噬或同時消融。消融是最普通的狀態,就是所謂的唇亡齒寒,兩方都會從世間完全消逝,『湮滅於塵,輪迴無門』。至於另一種……,喔!」她大叫出聲,摀住自己的嘴。「夷浪問這幹什麼?」

「你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夷浪憂心忡忡,像個不知該從何管教起自己頑皮兒子的母親。「槍禮提到逆蝕的時候,你沒有否認吧?」

「不要連你都這樣,這樣我以後要怎麼跟你們說話。」盾雲看起來又惱又累,夷浪還真有些不忍。「一個大學士就夠我折騰了。」

「別讓她騙了,夷浪。」槍禮目露精光。「悲情牌是她的拿手絕活,接下來就是轉移話題了。請相信我這個被朦過不下百次的人的親身經歷。」

「禮哥,別再說了。」盾雲在三方夾擊之下發出哀號。「你幹嘛逼我?我真的會宰了你啊,你以為我不敢嗎?」

「又在說屁話,這種話能對朋友說嗎?」楚鶴憤怒地拉住盾雲的手肘。

「你要不立刻放開我,我也會宰了你。」盾雲完全是疲於爭執,她生來就不是吵架的料。

「盾雲!」夷浪也不滿意了。「克制點行不行?」

 

走在前方的楚鶴和盾雲,突然停止拌嘴,定定注視著夷浪家門口。

「呃,秦夷浪。」楚鶴吞了吞口水。

「怎麼了?」夷浪應聲。

「地上有人。」

「什麼?」夷浪推開楚鶴,望向自家門口。

這一望,讓他整個傻住。

 

一個異常高大的男人成大字形,趴倒在鐵捲門前。凌亂黑髮隨便綁成了一個馬尾,披在背後。身上的黑皮衣破破爛爛,滿是塵土。看來可憐的傢伙還真是飽經了一番風霜。

夷浪的第一反應是有個流浪漢凍死在家門口了。這也真奇怪,彰化的溫度應該沒那麼低吧?

但這背影他太熟悉了,夷浪絕對不可能認錯的。

他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當場發作。

 

「夷浪?」楚鶴摀住臉,察覺到了什麼。

「嗯。」夷浪陰沉點頭,緩步上前,彎腰扯住那人的衣領,深深吸一了口氣。

盾雲偷笑著摀住耳朵,槍禮一臉不知所措。

 

叔叔!你在這裡幹什麼?」夷浪震天咆哮。

 

趴倒在地的男子立刻有了動作。

他幾乎是瞬間就從地上消失,僅僅揚起了一陣若有似無的煙塵。

夷浪呆住。

這動作他看了十幾年,早已銘記在心。但這人的敏捷和悍猛,又是夷浪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

 

眨眼一瞬,高大男子掠至夷浪身後,肌肉糾結的手臂緊扣他喉頭。

「反應還是太慢。」男人低嘆。「老哥的基因到底是哪裡去了呢?」

「唔、喂……。」夷浪喉間受制,呼吸困難,立刻脹紅了臉。

 

「你幹什麼!」

「滾開!」

槍禮和盾雲應變奇速,兩人怒喝一聲,一左一右朝男人衝去。

「哦?」男人深在藏亂髮後的炯炯黑眼閃過好奇的微光。

「哦什麼哦?」盾雲咆哮,一腳朝男人右臉旋踢而去。而槍禮沉默不語,一個俐落掃堂掃向男人左腿。

高大男子神態安然,輕笑著兀自扣緊夷浪。

槍禮和盾雲這兩個孩子,久經兵家磨練,早已擁有同齡夥伴遠不能及的兇猛體技。今天這兩下攻擊,若是落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早就鬧出人命。

只可惜,眼前這人不是普通人。

「停、手……咳。」夷浪掙扎著想阻止,卻是發音困難。

 

男子左腳輕抬,避過槍禮的掃堂,順勢向後微退一步,盾雲的踢擊立刻硬生生落空。雖然只有幾釐米的差距,但男子確實輕鬆避過了他們的夾擊。

盾雲錯愕落地,槍禮驚訝的微微張嘴。

 

「救援失敗。」男子微笑。「將軍啦。」

粗壯手臂鬆開夷浪喉間,隨之蓋上其面龐的是一張厚實大掌。男子放聲大笑,緊抓夷浪的面部,朝水泥地用力撞去。

「什麼?」槍禮嚇個半死。

「夷浪!」盾雲不顧一切的往前撲去。

「東叔!」楚鶴震怒大吼。盾雲和槍禮身行一凝,愣在原地。

東叔?

夷浪的叔叔?

男子皺眉望向楚鶴。

「真是的,楚鶴少爺。」男子喉間發出咕噥。「你這樣就不好玩了。」

「是你玩得過火了。」楚鶴雙手抱胸。

 

大掌下頭,夷浪艱難喘氣,用力把男子的大手掰開。

他的後腦勺只差一公分就要重重撞上地板,來個遍地開花。雖然他很清楚,叔叔這傢伙始終有在掌握分寸,卻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叔,拜託。」夷浪喘著氣喊道。「同學面前耶,給我留點面子啦!」

「小兔崽子,就只知道面子。」男子朗聲大笑,用力拍拍夷浪的頭,一把將他拉起站直,夷浪的視線前所未有地跟槍禮來到同一個水平,有種自己短暫長高的錯覺。可惜他很快就雙腳落地,怨恨地瞪著只比自己矮了幾公分的盾雲。

「不是說要拜師學藝嗎?我看你也沒變的多強嘛。」男子斜睨夷浪,輕搓鬍渣滿布的微方下巴。「你那些同學,我看也不怎麼樣啊?」

盾雲一怔,隨即露出不甘受辱的惱怒表情,而槍禮僅是呆愣,仍然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這傢伙,跟他們才剛認識就這樣口不擇言!」夷浪氣極敗壞,開始四下尋找膠帶要黏住叔叔的嘴。

「不,這傢伙確實不錯。」盾雲一臉懊惱,心不甘情不願的擠出一句話。「我大意了。」

「哈哈,很好,小姑娘很懂事啊。」男人開心大笑,伸手揉亂盾雲的頭髮。「其實你剛剛那身段挺好的,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徒弟在員林的……唉呦!」

夷浪瞄準叔叔的腹部神經叢,一拳狠狠地揍去。真是夠了,這傢伙居然還在想著要拉人進他那亂七八糟的幫派。

「你再這樣鬧,等下晚餐沒你的份。」他冷冷說道。

「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嘛。」秦克東嘟囔著,摸了摸挨揍的腹部。「身手沒變好,泡女生的技術倒是改善了,老子養了你十八年,第一次見你帶女生回家,難道天要下紅雨了嗎……?」

槍禮和盾雲驚訝地看了看男人,又扭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夷浪,然後同時開始放聲大笑。楚鶴的顏面微微扭曲,卻是礙於兄弟情面正在力持鎮定。

「……不過小子啊,帶都帶回家了,難道已經要結婚了嗎?那你愣著幹什麼?趕快介紹給叔叔認識啊。」叔叔笑咪咪地挨過來,要搭夷浪的肩。

「你走開!」夷浪勃然大怒,用力甩開他的手,抄過他腰間的鑰匙插進門上的鎖孔,按下電動門的開關,然後在鐵門捲動的轟隆聲響中再次轉頭瞪他。

「這禮拜的衣服,你通通給我自己洗!垃圾也讓你自己倒!」

「唉?」男子一臉茫然。「我做錯什麼了嗎?夷浪?如果剛剛下手太重,我給你道歉嘛。」

「我還肯煮飯給你吃,你就該謝天謝地了。」夷浪面目猙獰。「上次我去參加畢業旅行,聽說你差點餓死街頭是吧?還想再來一次嗎?」

男子立刻大驚失色。

「別這樣!夷浪!你知不知道那次、還有最近啊,因為你不在家裡,我要輪流到每個兄弟家裡去住啊?還因為這樣欠了一大堆人情呢……。啊說到人情、」他七手八腳地掏出一本筆記本。「老李說了要讓你去跟他的女兒相親,永安街的陳姐叫你明天去和她喝一杯酒。嗯嗯,陳姐臉蛋是不錯,可惜對你而言老了點,還有呢……。」

「還有什麼啊?」夷浪仰天長嘯。「你實在太差勁了!為了混口飯吃竟然把自己唯一的姪子就這樣給賣了!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沒關係啦,這種事男人不會吃太多虧的。」叔叔一臉從容。

「你是垃圾!你知道嗎?逆就是個垃圾。」夷浪發出一聲口齒不清的吼叫,轉頭就要衝進屋內。

然後,他想起了什麼,很慢很慢的,扭過頭來看著搔著頭的叔叔。

「叔,」他獰笑。

「嗯?」

「記得你問過我,你一年前不見的那些東西嗎?」

「呃!」

「本想自己偷偷借來看的,沒想到你這樣對我,看來你是甭想跟它們再見面了。」

「夷。」

「沒得討價還價!你自己一邊哭去吧!」夷浪撂下最後的狠話,馬不停蹄的趕向廚房。被叔叔這麼一折騰,年夜飯不知要幾點才能吃到了。

打開冰箱,搬出材料,客廳裡傳來朋友們的大笑,還有叔叔故作無辜的哀嚎。

秦克東是父親秦祥的弟弟。作為一地角頭,長年來他以靈活的手腕與洞悉時局的觀察力帶領手下幫眾登上雲嘉兩的的黑道巔峰;作為夷浪唯一的親人,他雖不諳家務,但也總算是獨力將夷浪拉拔至此,對夷浪來說到底還是個重要的家人。

 

但是套句矛喜老愛講的話:「就讓厲害歸厲害、白癡的歸白癡。」

說到底,秦克東也只不過是個稍微厲害了點、滿腦子都只有交配、謎片跟火拼的白痴!

 

 

除夕夜,秦家飯廳。

「紅燒獅子頭。」

「噢噢噢!」盾雲開心大笑。

「沙茶豌豆炒蝦仁。」

「蝦仁啊……。」槍禮喜孜孜地拿起筷子。

「這是,嗯,蒜烤紅燒鰻。」

「誰都不准跟我搶!」楚鶴蓄勢待發。

「炸豆腐,還有特調醬汁。」

「噢,夷浪,我最想念的就是這一味。」秦克東嘆息。

「黑豬肉香腸切片,醬滷豬腳,還有南瓜起司濃湯!」

夷浪痛快地歡叫一聲,把最後幾道菜擺上餐桌。

家裡好久沒這麼熱鬧了,他興奮之餘不小心買了太多材料,幾乎要塞爆家裡的冰箱,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才燒出了這麼一桌好菜。

盾雲晃進廚房表示想幫忙(夷浪強烈懷疑她是想逃離楚鶴跟槍禮對她的折騰),雖然她對於控管熱湯火候什麼的完全不在行,刀工倒是不錯,幫夷浪節省了不少切菜的時間。

另外三個大男人則是擺明了沒有幫忙的意願,一直到進飯廳之前,他們都坐在外面喝酒聊天。楚鶴似乎已經將他們這陣子的經歷加油添醋的向叔叔報告過了,而槍禮在一旁愣頭愣腦地附和,顯然沒有糾正楚鶴徹底走偏的近況報告。

叔叔今天心情非常好,拉出了他珍藏的陳年威士忌,不由分說的替每個人都倒了一杯。夷浪清楚自己酒量不佳,只有小心翼翼地啜飲了幾口。反觀夥伴們,楚鶴千杯不醉,槍禮和盾雲卻是因為傻傻的接受叔叔的敬酒,臉色已經開始發紅。

「楚鶴少爺,照你這樣說,夷浪那小子還是挺可靠的嘛。」秦克東大笑,夾起一根香腸。

「那是當然,夷浪帥呆了。」楚鶴得意洋洋的對夷浪擠擠眼。

得意什麼?我可一點都不感謝你那亂七八糟的錦上添花。夷浪無奈瞪他。

「東叔,我這條命是夷浪救下的,就算要我為他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槍禮雖然明顯微醺,卻依然正經八百地說道。

喔不,赴湯蹈火個頭,講出這種話會讓那傢伙有錯誤的想像啊!夷浪大驚失色,看到叔叔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

「我喜歡夷浪,嗝。」盾雲打了個酒嗝。「夷浪的、嗯、味道,嗝。」

「你這傢伙不要只喝酒,吃點東西啊。」夷浪搶過她手中的酒杯。

秦克東看起來完全是泫然欲泣。「你實在是太爭氣了!夷浪小子!老哥他一定會以你為榮的!我真他媽無地自容啊!」他揮著酒杯大吼大叫,夷浪幻想著自己能帥氣地翻過桌去狠狠揍他一頓。「年紀輕輕就有這樣一幫好兄弟,還有一個好女人……唉呦。」

「不要講屁話,你要我說幾次?」夷浪猛翻白眼,狠狠重踩叔叔的腳趾,然後偷瞄盾雲。盾雲的臉紅得像颱風前的夕暉,正盯著碗中的獅子頭一個勁地傻笑,似乎早已超然物外。

「好好,不提女人。總之啊夷浪,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栽培,總有一天,你一定可以統一台灣所有地方勢力的!我跟你保證!」

「你閉嘴,不用保證、」夷浪面無表情,將鰻魚塞進叔叔嘴中。「我腦袋沒有燒壞,也沒有一統台灣的打算。」

「沒錯!」盾雲大聲嚷嚷,一拳敲上桌面。「黑道算什麼?夷浪才不會把這種東西放在眼裡!」

「這是當然,統一黑道?這對夷浪來說根本是大材小用。」槍禮語焉不詳,咕嚕一聲又乾了一杯酒,渾身開始散發刺鼻的酒氣。

「怎麼連槍禮都不正常了?」夷浪大驚失色。「你們到底喝了多少啊?」

「這瓶威士忌剛剛還是滿的,現在只剩一點點了。」楚鶴神色自若地敲了敲格蘭利威的酒瓶。

「小傢伙們,繼續說。」秦克東吞下鰻魚,兩眼光芒更盛。

「說、說什麼?」盾雲和槍禮交換一眼。「嗝。喔對、要說夷浪。禮哥、嗝、你先講。」盾雲兩眼迷濛地望向天花板。

「我?」槍禮瞇起眼睛,看向夷浪。「我再說一次、嗯,黑道對夷浪、是大材小用。」他低語。

「你們醉得太厲害了,去睡啦,都去睡。」夷浪苦惱地試圖把槍禮拉離餐桌。

反正這只是不勝酒力的結果吧?他們一覺醒來,鐵定會把這些話忘個精光。

「盾雲你也是,」槍禮輕叩酒杯,「很少看你親近我以外的人啊,你很喜歡夷浪和楚鶴吧?」

「沒錯、他們兩個,吼、嗝、真的很難得,都是小鳥哦。」盾雲擺明了魂遊九霄,連話都說不清了。

「喂喂,不要把我扯進來啊。」楚鶴皺眉。

「我真的非常非常羨慕啊,你們兩個。」盾雲用力甩頭,想保持清醒但卻非常失敗。「這年頭,心地澄澈的人越來越少,夷浪卻是其中之一。」她輕聲說。

「搜神世家中,背負家族望名而活者眾多,楚鶴卻對聲譽之事不屑一顧。」槍禮微帶懊惱地接話,緩緩斟滿自己的酒杯。

「槍禮。」楚鶴低聲說道。「你是真的醉了嗎?」

「酒逢知己千杯少。」槍禮微笑,將杯中金黃一飲而盡。

「我說夷浪,你真的知道我跟禮哥是誰嗎?」盾雲兩眼微微放光,趴在餐桌上擺弄著瓷碗。

 

「這是什麼怪問題?」夷浪敏捷地拯救瓷碗於滾落桌沿摔個粉碎,走到烘碗機旁挑了個自己小時候吃飯用的塑膠碗走了回來,碗底的小熊還留在上頭,正對他露出毛茸茸的微笑。「你們就是你們,難道還會突變成妖怪嗎?」

 

「你這遲鈍的傢伙,秦夷浪。」楚鶴低聲說。

「什麼意思?」夷浪益發不解。

「兵家四大族,槍盾斧矛,是搜神世族的武力龍頭。他們戰力超群,歷史悠久。中國歷代君王的開國征戰,幾乎都與他們有關。」楚鶴這一席話顯得意味深長。

雖然知道搔頭會讓自己看起來非常蠢,但夷浪還是忍不住搔頭。

盾雲搖搖晃晃起身,走到槍禮身旁搶過他的酒杯一飲而盡。槍禮面色通紅,一本正經地望著夷浪。

「是故,有此一說,」楚鶴瞇起眼睛。

 

得兵家,得天下。」

 

盾雲格格笑著,斜倚在槍禮肩上。

夷浪瞪大眼睛。「你們……剛剛那是……?」

「是,這是來自兵家的輸誠。」槍禮聞起來像罐發酵過頭的啤酒。

「你沒什麼好顧慮的,夷浪。」盾雲嘶聲說道。

「我們、」她揮手指向槍禮。「是兵四家的本家傳人。我們是承襲先祖橫掃天下的意念,降生於世的武將古族。浴血而戰是我們的人生信條,為君王蕩平險阻,是我們的存在價值。」

「即使是在精英如雲齊聚的東漢末年,三國時代,也沒有任何一個霸主能將兩名以上的兵四家搜神師收為己用。」槍禮柔聲說道。「我們一向是各為其主的。」

「但你不一樣,秦夷浪,你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先例。」盾雲兩眼發光。

「有我槍盾在側,萬事皆可成。」她緩緩癱在槍禮肩上,黑短髮絲紛紛垂落。「你的靈魂是我見過最為光輝耀眼的東西,你是如此的與眾不同。使得天上地下,世間萬物,沒有任何人或妖怪有資格成為你的阻礙。只要你願意拚搏,世界就在你腳下啊。」

「不、謝了。」夷浪無從得知自己此刻的眉頭究竟皺得有多緊。「踏著你們的血肉高攀,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盾雲和槍禮愣住。楚鶴露出理解的淺笑,他總是能理解的。

「那種事情我不懂,我也沒辦法理解你們的想法,是認識的時間太短了嗎?」他抓起碗,有些僵硬地繼續吃飯。

「夷浪,」槍禮皺眉。「你在怕什麼?」

「你沒有什麼好害怕的。」盾雲懶洋洋地趴在餐桌上。「還不懂嗎?我們兩家可是力足踏平天下的強者,有我們在你身邊,你還怕什麼啊?」

「好啦你們兩個,這個笨蛋不就只是在替你們著想而以嘛……。」楚鶴笑著按住夷浪的肩膀。

「盾雲。」夷浪砰的一聲放下碗。

 

「我就是不喜歡你這樣說話。」他對女孩怒目而視。「你跟槍禮,都一樣。」

 

盾雲皺眉凝視他,醉醺醺的目光帶著明顯的不滿。

片刻,她輕嘆一口氣。

「如此婦人之仁,畢竟還是小孩……。」盾雲低語。「或許再過幾年、就會不一樣……。

「盾雲。」槍禮輕聲斥責,酒力似乎已消退大半。「夷浪都不高興了,你就別說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盾雲揉了揉依然通紅的臉頰。「我不會再提這件事了,對不起哦。」她就跟平時一樣對著夷浪眨眼,只是眼皮動得慢了些。

夷浪抓緊筷子,彷彿有某物梗在喉頭,實在是不吐不快。

「你們兩個,我……。」

「盾家人言出必行,這事我不會再提。只是啊、」盾雲嘟囔,醉醺醺地啃著豬腳。「對你有一點點失望啦。」

 

夷浪沉默了。

楚鶴偷偷瞄他,望著盾雲槍禮欲言又止。

從頭到尾,秦克東都坐在一旁大口喝酒,一言不發。

偶爾,帶著濃厚心疼的目光飄向夷浪。一手帶大的姪子在顧忌什麼,這個男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讓這些孩子自己發現,為免也太無趣了。

 

大哥啊,這孩子跟你實在太像了。

秦克東鼻頭微酸,在內心嘆息著。

 

盾雲和槍禮片刻之後便恢復成平時的樣子。盾雲一把接住從楚鶴口袋中掉出的手機,開始毫不留情地抨擊他的審美觀,認為他手機裡存的美女照片沒半個搬的上台面。槍禮不置可否,只是對著楚鶴的手機一個勁地發笑。楚鶴氣得臉色發白,大吼大叫著要把手機從盾雲手中搶回來。

夷浪挑著魚刺,安靜地望著他們,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笑容。

能夠這樣子守著這群朋友,他其實已別無所求。

 

但是為什麼,內心那股不安感依舊?

 

 

--版權所有,勿私自翻印^^--

【書籍購買資訊】

★卷貳 金網購買傳送門:http://www.kingstone.com.tw/book/book_page.asp?kmc... ★

【臉書粉專】:https://goo.gl/1zvGlM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kath87524 的頭像
    kath87524

    人皆誕於荒原,迷於叢林。

    kath8752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